宇文曄并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而不等他做出什么決定，商如意已經(jīng)立刻說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去打聽的?！?

“……”

“人家知道得沒你詳盡，胡亂跟我說了，我只會更擔(dān)心。”

“……”

“所以，還不如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呢。”

聽她這么說，倒也有道理，只是口氣中多少有些怨懟的意味讓宇文曄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但下一刻，他的神情還是凝重了起來，道：“今天，長樂坊內(nèi)死了三十六個人?！?

“三十六個？”

商如意有些驚訝的睜大了雙眼。

雖然知道瘟疫不可能一個人都不死，但第一天就死了三十六個，的確還是讓她有些吃驚。

想了想，忙問道：“這些人是——”

宇文曄道：“我讓人去查了一下，有三十一個，都是從扶風(fēng)附近的村落來的。剩下的，是他們到大興城外，接觸得最早的一批人里的?！?

商如意嘆息道：“所以，他們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病入骨髓，藥石罔效了?！?

“嗯。”

“那，延祚坊那邊——”

提起這個，宇文曄的眼底劃過一抹淡淡的暗色，沉默了一下，才道：“死了四個?！?

“……！”

這一次商如意沒有說話，但眉頭一下子就擰了起來。

兩個坊市相鄰，收容的除了城內(nèi)的病患之外，就是城外前來求醫(yī)的人，怎么會差別那么大？難道說——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道：“昨天，爹在太極殿吩咐的，好像是由左右驍衛(wèi)的人出城，將城外的病患引入城內(nèi)，然后再搜尋城外各村落遺落的病患?！?

宇文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怎么分派那些病患，完全由左右驍衛(wèi)的人決定。

而虞定興，就是左驍衛(wèi)大將軍，這件事自然是經(jīng)他的手！

商如意咬緊了牙，卻也有些無可奈何——這件事他們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因?yàn)槿绻ド蠄?bào)宇文淵，只會讓宇文淵覺得他們拈輕怕重，事情沒落幕，反倒先在他那里得個不是。

想到這里，商如意只能讓自己長出一口氣，但氣息里也全都是有些焦躁的情緒，再抬頭看向宇文曄，只見他拿著茶杯又喝了一口，雖然比起商如意要平靜得多，可他微蹙的眉心也寫滿了陰翳。

商如意道：“還有什么嗎？”

“……”

“只是這一點(diǎn)，不會讓你臉色那么難看。”

宇文曄又看了她一眼，這一次倒也不再遲疑隱瞞，只說道：“今天，西城內(nèi)的幾個坊市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病患，有兩百多人?！?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氣：“這么多？！”

宇文曄道：“我派人去把這些病患帶到長樂坊，可這些人四處逃竄，就是不肯進(jìn)坊。我只能親自帶隊(duì)去抓，才抓回來一百多人?！?

“……”

“天色已晚，我擔(dān)心繼續(xù)抓人鬧出太大的動靜，會驚擾了剩下的人，鬧出事來就不好了，所以暫時先回來。明天，還得再加派人手?！?

商如意的眉頭擰了起來。

難怪他回來得這么晚，比宇文愆還晚那么多。

這些人不肯聽從朝廷安排四處流竄，可他們沒想過，只一個身患瘟疫的病患，就能傳染一整個坊市的人，一旦讓這個病在大興城內(nèi)徹底爆發(fā)——

古時，因?yàn)槲烈咚揽找粋€村落，一座城，也不是沒有過！

商如意道：“所以，你得先把全副精力放在這件事上。”

宇文曄道：“嗯?！?

商如意又道：“那，長樂坊中的那些大夫，他們行事又如何？”

“……”

提起這個，宇文曄頓了一下，立刻露出了不耐的神情放下茶杯，道：“你打聽了半天還不夠，連這個也要問。”

說完便起身，吩咐長菀給自己準(zhǔn)備熱水要沐浴。

可還沒等他站起身來，商如意突然一把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走。宇文曄微微一怔，回過頭來看向她。

商如意睜大眼睛看著他：“伱說清楚?！?

“……”

“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說，我就自己出去打聽。”

“……”

“外面的人不知道內(nèi)情的，若胡亂語把我嚇著了，就是你的責(zé)任！”

聽到這種近乎刁蠻的話，宇文曄又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但看著商如意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又覺得氣不上來，更笑不出來，沉吟半晌，他嘆了口氣，只能又坐了回來。

然后道：“除了從西城各個醫(yī)館找來的二十幾個大夫之外，太醫(yī)署只留了一個醫(yī)監(jiān)，三個醫(yī)正在長樂坊?！?

商如意一聽就皺起了眉頭：“怎么這么少？”

宇文曄看著她：“你說為什么。”

“……”

商如意擰著眉頭，再仔細(xì)一想，也就明白過來——雖然是把大興城分東西兩城交給他們兩兄弟治理，但東西兩城卻是不一樣的，城中的達(dá)官貴人，包括商賈富戶，幾乎全都居住在東城——連國公府，也是在東城的隆慶坊內(nèi)，而西城居住的則更多是一些貧苦百姓。

這種情況下，太醫(yī)署也明白重在何處。

所以——

眼前的局面就是，西城的病患更多，死的人也更多，百姓不聽教化，四處逃竄令瘟疫再度散播，而長樂坊內(nèi)病患擁擠，醫(yī)者不足，藥劑也是一個問題。

這就是宇文曄所面臨的困境。

就算早上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明白，這一局是必輸之局，他們只能在承認(rèn)失敗的基礎(chǔ)上去盡量多的做一些事，救一些人，可處處掣肘，的確會讓人感到非常的壓抑難受。

宇文曄是個幾乎無敵的武將，在戰(zhàn)場上縱橫馳騁，從未退卻。

但這一次，他的確碰到了棘手的事。

沉默了許久，似是下定決心，商如意抬頭再看向他，眼神堅(jiān)定的道：“鳳臣，你讓我去長樂坊吧。”

“不行！”

話音剛落，就被他斬釘截鐵的拒絕。

看著宇文曄眉宇間浮起的怒意，商如意倒也并不與他硬碰爭執(zhí)，只想了想，才說道：“我能幫你?！?

“不用！”

又是那生硬的，完全不容商量的口氣。

甚至一用力，就把他的手腕從商如意的手中抽了出去，那力道狠狠的，似乎有些生氣的意思。

可商如意還是平靜的說道：“你為什么一定不讓我去呢？是因?yàn)椤烈呖赡軙旧衔?，會有危險(xiǎn)，是嗎？”

“你知道了還說？”

“但，你每天也要出去忙碌，我從未阻止過你?！?

“……”

“難道，我是不顧你死活的人嗎？”

宇文曄的臉色有些難看，似乎不想聽她再繼續(xù)說下去，冷冷道：“廢什么話，那是我的責(zé)任?！?

說完，又起身要走。

可這一次，商如意比之前更快一步，兩只手都伸出去抓住了他一只手腕，用力的扣住，宇文曄待要掙扎，但一回頭，就對上了她認(rèn)真到有些尖刻的眼神，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兩個人之間，難得他是那個目光閃爍，似要退避的人。

商如意道：“難道不是我的責(zé)任嗎？”

宇文曄將臉偏向一邊：“你一個婦道人家，有什么責(zé)任不責(zé)任的?！?

商如意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一些，索性拖著他的手不放，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頭來，直直看向了他的兩眼深處，正色道：“婦道人家怎么就沒有責(zé)任了？我明明懂醫(yī)術(shù)，而且在扶風(fēng)的時候，你的病就是我治好的，我比那些太醫(yī)院的醫(yī)監(jiān)、醫(yī)正都更知道應(yīng)該如何處理這一次的病癥，你卻不讓我去?！?

“……”

“這是你不負(fù)責(zé)任?！?

“你——?。俊?

宇文曄又氣又惱，卻說不出話來，他明明沒有做錯，這件事從頭到尾也沒有落到商如意身上，可從她嘴里說出來，反倒自己成了那個小肚雞腸的人，而她卻大義凜然，一心為公，毫不偏私。

宇文曄咬牙道：“你是想讓別人覺得，我保護(hù)不了你嗎？”

“……”

“不僅保護(hù)不了你，還得依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