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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瀑有所感悟的陳平安,最終還是沒有拔出槐木劍,劈出齊先生在古寺對峙粉袍大妖的那一劍。
陳平安自自語道："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會覺得出了劍,就肯定是錯的難道說練拳跟練劍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一個能夠勤能補(bǔ)拙,一個就只講天賦資質(zhì)"
陳平安當(dāng)下還不知道,這不是他悟性太差,更不是沒有練劍的天賦,而是他所看到的劍,無論是持劍之人,還是他們的劍術(shù)神通,對于武夫三境的陳平安來說,實在太高太遠(yuǎn)。
但問題在于陳平安的眼力很不錯,看得清楚許多尋常武夫看不到的地方,這就更給陳平安帶來一種無形的負(fù)擔(dān),每當(dāng)他想要遞出一劍的時候,習(xí)慣了追求盡善盡美的陳平安,就會覺得鞘中長劍,重達(dá)千鈞萬斤。
陳平安這一路所見所聞,無論是躋身陸地劍仙的風(fēng)雪廟魏晉,人未至劍來到,一劍劈開嫁衣女鬼的地界天幕,還是之后墨家豪俠許弱的長劍出鞘些許,借助觀想而得的一條山脈,來抵御魏晉的出劍,或是最后齊靜春那隨手一劍,輕松寫意,便斬開白帝城道統(tǒng)傳承的混元金光陣。
這跟寧姚在泥瓶巷祖宅,她走幾次撼山拳譜的基礎(chǔ)走樁,陳平安勉強(qiáng)就能跟上寧姚的動作,甚至琢磨出幾分拳道真意,大不相同。因為崔姓老人在翻閱過拳譜后,早已蓋棺定論,撼山拳的拳架其實很粗劣,不值一提,所以誰都可以模仿,就像胭脂郡的趙樹下,偷看陳平安走樁后,也可以淬煉體魄,強(qiáng)身健體。
但是撼山拳最可貴的地方,是"我輩武夫"的那一口氣,所以撼山拳屬于入門易,把拳法練高練透,難。
有多難
就說那撼山拳的宗旨,是"習(xí)我拳者,迎敵道祖,可敗不可退",崔瀺的爺爺,重返十境巔峰的頂尖武夫,遇上陸沉,可曾出拳沒有,不管老人有什么顧慮和理由,若是只看結(jié)果,老人到底還是沒有遞出那一拳,以此可見,撼山譜推崇的拳法精髓,后輩習(xí)拳之人,想要完全掌握,形容為難如登天都不夸張。
瀑布撞擊水潭,水花四濺,如百萬顆珍珠齊齊崩碎,霧氣升騰。
"阿良,練劍好難啊。"
陳平安怔怔出神,撓撓頭,喝了口悶酒,有些無奈。他站在水榭欄桿上,環(huán)顧四周,最后視線依舊凝聚在瀑布上,雖然出劍的念頭已經(jīng)沒有,但是記起那位幫助自己打熬三境體魄的光腳老人,提及云蒸大澤式的拳架,就坦此拳第一次現(xiàn)世,就打得天地間的雨幕倒退天上。
陳平安此刻看著那條飛瀉而下的巨大瀑布,想知道如果竹樓老人遞出一拳,是否能夠打得瀑布激蕩上揚(yáng),大水退轉(zhuǎn)
一旦由很陌生的拔劍,轉(zhuǎn)入再熟悉不過的出拳,陳平安立馬就有了信心,這股信心來自數(shù)十萬次走樁,來自一次次迎敵不退。
陳平安望向那條壯觀瀑布,突發(fā)奇想,倘若自己傾力一拳,能否一鼓作氣打穿那道瀑布水簾能否僥幸打穿之后,猶有絲毫拳罡砸中瀑布之后的堅韌石壁上不知道徐遠(yuǎn)霞這些已經(jīng)躋身煉氣境的江湖武夫,能不能一拳在石壁上砸出一個坑洼來
陳平安有些意動。
只是陳平安很快就跳下了欄桿,坐在水榭長椅上,喝起了酒,就像是一個慕名觀景的山莊游客。
陳平安望向道路那邊,片刻之后,很快就有衣著鮮亮的一行人緩緩走來,有人高聲笑語,氣概豪邁,有人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也有女子儀態(tài)雍容,笑顏如花。為首三人,居中是一位面如冠玉的俊逸公子,腰間一側(cè)懸掛玉佩,一側(cè)懸掛了一把不常見的短劍,器宇軒昂。他左手邊是一位佩刀漢子,龍驤虎步,顧盼自雄。右邊是一位頭戴方巾、手持折扇的年輕書生。
三人身后,有數(shù)位婦人少女,姿色氣態(tài)都極為不俗。
再往后,是一群扈從隨侍,多是雙目精光、氣勢凌人的青壯男子,其中一人背負(fù)一張牛角硬弓,最為矚目。
一種難以喻的江湖氣息,往水榭這邊撲面而來。
劍水山莊的觀瀑道路,是一條斷頭路,終點(diǎn)就在這座水榭,對方那些人擁簇在小路上,幾乎沒有空隙,陳平安就只好暫時待在水榭,想著等他們進(jìn)了水榭,再找機(jī)會離開。為首三人和女子們先后拾階而上,那些扈從則各自占據(jù)一方,守在水榭外,對于水榭內(nèi)背負(fù)劍匣的陳平安,大多只是瞥過一眼就不再上心。
氣質(zhì)更像是一位豪閥世族子弟的為首公子,見到陳平安后,視線微微停留,似乎在等待陳平安的主動開口,只是陳平安與其視線交匯后,顯得有些木訥,公子哥微微一笑,點(diǎn)頭致意,實則內(nèi)心有些奇怪,進(jìn)入山莊的江湖各路豪杰,竟然還有不認(rèn)得自己的人物
陳平安這才點(diǎn)頭還禮。
在陳平安打算趁勢走出水榭的時候,一位坐在俊逸公子身邊的年輕婦人,望向陳平安柔聲道："公子若是來此賞景,尚未盡興的話,無需離開。"
陳平安愣了愣,因為婦人所說的梳水國官話,他完全聽不懂。
婦人心領(lǐng)神會,立即以寶瓶洲雅重復(fù)了一遍。
陳平安這才聽明白。
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子,身高不輸男子,臉色冷若冰霜,腰間懸掛有一柄刀鞘精美、裹纏金絲的長刀,只是挎刀的姿勢很稀奇少見,屬于反向懸掛,這一點(diǎn)跟那位中年漢子,如出一轍。
她瞥了眼陳平安身后的槐木劍匣,又看了眼陳平安別在腰間的"朱紅酒壺",沒有看出江湖根腳和境界高低,女子便沒了興趣。
佩刀漢子大大方方道："小兄弟,只管坐著便是,該喝酒喝酒,該賞景賞景,不用拘束,若說先來后到,是我們叨擾了小兄弟的閑情雅致才是。當(dāng)然,如果等會兒嫌棄咱們說話吵鬧,小兄弟再走不遲。"
一般人也就只好坐在原地了,可陳平安抱拳告辭道："我到這里已經(jīng)半天了,看過了瀑布,這就要原路返回。"
佩刀漢子爽朗大笑,竟是站起身抱拳相送的架勢,"無妨無妨,小兄弟自便。"
一位年紀(jì)最小的少女瞪大眼睛,覺得這個陌生少年真是好差的眼光,好大的架子。難道他當(dāng)真不知道水榭內(nèi)的那位東道主,正是劍水山莊的少莊主宋鳳山梳水國江湖上第一流的小劍仙唉,傳梳水國一位公主都仰慕得差點(diǎn)私奔了,哪怕客人不認(rèn)得主人,可梳水國膽敢如此反向挎刀的大人物,也認(rèn)不得嗎抱拳相送的那位漢子,別看如此平易近人,半點(diǎn)不像江湖大佬,其實是與劍水山莊齊名的橫刀山莊現(xiàn)任莊主,是梳水國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宗師,大名鼎鼎,曾經(jīng)闖蕩過十?dāng)?shù)國江湖,何等的威名赫赫,就連老劍圣宋雨燒都親口稱贊過此人的刀法,只差絲毫就能夠達(dá)到出神入化的武道之境。
少女心中偷著樂,心想這個一身窮酸氣的少年,該不會是個初出茅廬的江湖雛鳥吧難不成是膽大包天偷溜進(jìn)劍水山莊的小蟊賊,所以根本不敢逗留哈哈,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好玩了。
陳平安走出水榭,走下臺階,突然身后傳來一個清冷嗓音,"稍等。"
陳平安轉(zhuǎn)頭望去,是那位反向挎刀的年輕女子,她走到臺階頂部,俯瞰著自己,"你師從何人可是彩衣國或者古榆國的劍術(shù)門派"
雖然女子語略顯氣勢凌人,陳平安轉(zhuǎn)過身,搖搖頭,還是盡量說一些不傷和氣的客氣話,"我來自更北的地方,這次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劍水山莊,聽說少莊主要被推選為梳水國武林盟主,就想著找機(jī)會道個賀。"
那位俊逸公子哥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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