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呼嘯,風聲像被塞了棉的喘息。
一艘無標識的灰船停在外錨地,整船只留兩道應急燈,甲板像一塊被掏空的鐵板。
船尾艙室被臨時改成會客間,四壁釘了隔音棉,角落里一臺便攜信號屏蔽器嗡嗡作響,像一只看不見的蟲。
門開合的瞬間,外頭濕氣涌進來。
江源抖了一下,匆匆把門閂擰死。
他沒戴表,手腕仍習慣性地摸了摸。
黑發(fā)染過,胡茬刮得發(fā)青,昂貴外套沒扣齊,內襯起了褶。
桌上立著一盞短頸臺燈,冷白光朝下,照著一疊整齊的紙,夾著幾張覆膜照片:
焚毀的車殼、假牙模型、整形術前術后對比、以及幾張打了馬賽克的賬單掃描件。
備注上手寫三個字母:leb。
“坐吧?!睂γ娴娜说亻_口。
男人五十出頭,指甲修得很整齊,袖口扣子暗金色,不顯擺。
他說話慢,眼皮抬起的角度恰到好處,像老法官確認案卷頁碼,不急不緩,卻讓人從一開口就沒退路。
江源坐下,背脊沒靠椅背。
手機在口袋里輕震,他按滅。
震動又起。
他忍了兩秒,掏出瞥一眼,都是轉發(fā)過來的推送標題:
跨國黑幕曝光龍騰號:地獄之船
他舌根發(fā)苦,打了個干笑:“來的路上看的,外面鬧得挺大。”
顧叔看著他,沒接這個話茬,只將桌上那疊紙推過來一點:“我們得把節(jié)奏收回來。”
“收什么節(jié)奏,現(xiàn)在不挺好的嗎,最大的隱患李二寶,現(xiàn)在成了靶子?!?
“發(fā)布會我看了,這個陣勢,天王老子來了都翻不了,能跟我們扯上什么關系?”
江源不以為然,他前段時間本來在三角做生意,結果忽然接到王遠東那邊打來的電話,說假死事情敗露,嚇得他立即連夜坐飛機離開。
結果還沒兩天,就又被叫了回來。
這讓江源十分不爽。
顧叔盯著他,沒有立刻接話,只把桌上那疊紙往前推了推。
“沈薔的事情壓不住了,遲早會暴雷。”
江源冷了一下,隨即坐起身:“什么意思,你們不是說都掐了?港城那幾家我都熟,怎么還有人翻老照片?”
“王總可是傳媒巨頭,他都下令了,那是十年前的料,也能熱起來?”
“能?!鳖櫴妩c頭,“現(xiàn)在不是得不要的時代。碎料,只要能連上情緒,就是燃點。”
江源捏緊手掌,指節(jié)泛白,“王先生不是說——”
“王先生動了能動的所有手?!?
顧叔打斷,仍舊溫和,“可你比我清楚,自媒體不吃規(guī)矩堵不住,就順勢?!?
“既然堵不住輿論,那就給公眾一個可被接受、且能快速沉淀的敘述?!?
“所以你得站出來?!?
“我?”江源像被針挑了一下,往后一仰,椅腳在地上劃出吱的一聲:
“讓我出來背?顧叔,按理兒講,我認,我做過什么,心里有數(shù),但把這口鍋端干凈了,我還活不活?”
“不是背全鍋?!鳖櫴蹇此?,“你只負責把線纏好?!?
他捻起最上面那頁,上面是工整的中文:“口供稿(a版)”。
下面第一行:本人江xx,愿就數(shù)起金融違法行為及相關善后,作如下陳述:
江源眼皮跳,伸手去拿,被顧叔輕輕按住:“別急,先聽。”
“核心口徑三個點。”顧叔伸出三根指頭,像在給一組小孩數(shù)數(shù),“第一,你承認自己此前的假死。第二,你承認卷走資金,但性質界定為‘失敗投資后的逃避責任’……不是謀財害命?!?
“第三,關于沈薔,她是當年的投資者之一,投資失敗后自殺。”
江源像被火星燙了舌頭,脫口就是一句粗話:“她不是……”
“我知道?!鳖櫴蹇此谎郏悄抗獠讳h利,卻讓人閉嘴,“但這句最順輿論的胃口,公眾需要一個可以罵、但不至于掀翻整個臺面的答案?!?
“‘投資失敗自殺’的敘述,既臟又穩(wěn),罵得痛,也落得住?!?
“可……”江源抖了下,壓住聲音,“證據(jù)呢?她的尸檢、家屬、當年那位經(jīng)紀人——這線全在你們手上,我知道你們能玩,但總要合理一點?!?
“合理,我們會做?!鳖櫴逦⑽⒁恍?,“這就是你要配合的‘線’?!?
他把第二疊紙抽出來。
封面寫著:港城渠道(歷史)梳理——新安會。
翻開,是一張折線時間軸,舊碼頭、走私線、換船點、暗倉,標得像一份航運復盤。
“你在口供里只需一句:‘當年通過港城一個渠道完成脫身’?!?
“渠道名稱,我們會引導檢方自行‘查到’新安會?!?
顧叔說“查到”時輕輕加了一點重音。
江源盯著那三個字,喉結滾了一下:“新安會早翻車了,再說……這跟李二寶扯不上。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崽子,連飯局都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