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市最大的夜市。
李二寶和楊海,還有禿子,三個人圍坐在靠河邊的一張桌子上。
叫了三箱啤酒,幾個人一邊吃著海鮮燒烤,一邊喝酒聊天。
桌上,辣炒蛤蜊、蒜蓉生蠔、烤得焦香的肉串堆了滿盤,紅油和香料的氣味混著酒精。
幾輪推杯換盞,三人臉上都染了酡紅,進(jìn)入了那種既興奮又疲憊的微醺狀態(tài)。
“哥幾個,”李二寶舉起滿是泡沫的酒杯,舌頭有點(diǎn)大,眼神卻異常明亮,“能這么坐著喝酒,真他娘的好!”
禿子沒說話,只是重重地跟他碰了一杯,仰頭灌下。
冰涼的酒液順著喉管燒下去,卻像點(diǎn)燃了某段封存的記憶。
他眼神有些發(fā)直,盯著河里破碎的燈影,嘿嘿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起初是暢快的,慢慢卻帶上了哽咽。
“不容易……真他娘的不容易啊……”禿子喃喃著,用手背抹了把臉,不知是擦汗還是擦淚。
楊海坐在他對面,沉默地剝著一只烤蝦,動作緩慢而穩(wěn)定,仿佛沒聽見。
但仔細(xì)看,他捏著蝦殼的指節(jié),微微有些發(fā)白。
“那天晚上……”禿子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也像是被酒精沖垮了堤壩,
“就那個審訊室,密不透風(fēng)的……我現(xiàn)在一閉眼,還能聞到那味兒,鐵銹和消毒水混著的味兒……”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夢魘般的回響:
“他們……他們把咱倆按在地上,用那種實(shí)木的、沉得像棺材板的柜子角,一下,一下,砸膝蓋骨……”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膝蓋,仿佛那里還在隱隱作痛。
“骨頭縫里像是塞滿了碎玻璃,又麻又脹,疼得人想把自己舌頭咬斷?!?
他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在夜市昏黃的燈光下微微顫抖。
“還有牙簽……細(xì)細(xì)的一根,扎進(jìn)指甲縫里……他們笑著,慢慢攆進(jìn)去……”
“那疼法,鉆心,不像刀子割肉,是往你神經(jīng)最里頭鉆,往你腦仁里鉆……”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電影里演的那些,算個屁!那根本不是人能想出來的招兒……”
楊海終于停下了剝蝦的動作,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
他依舊沒看禿子,但整個身體的線條都繃緊了。
“后來,下了命令,用繩子……勒死。”
禿子說到這里,語氣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幻感:
“脖子被勒住,氣上不來,眼前全是黑的,耳朵里嗡嗡響……”
“我當(dāng)時就想,也好,真他媽的也好……總算到頭了,解脫了,再也不用受這零碎罪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沉默的楊海,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海子,那時候……咱倆心里其實(shí)是爽的吧?”
“覺得終于硬氣了一回,沒給兄弟們丟人,死了也值,對不對?”
一直沉默的楊海,終于緩緩抬起頭。
他的眼眶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紅,但眼神卻像淬過火的刀子,沉靜而銳利。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拿起酒瓶,給禿子面前的空杯滿上,然后又給自己倒?jié)M。
他端起酒杯,向著禿子,也向著李二寶,微微一舉。
“砰!”
三個粗糙的玻璃杯重重地碰在一起,酒花四濺。
所有的苦難、屈辱、后怕,以及此刻重獲新生的慶幸,都隨著這辛辣的液體,被他們仰頭狠狠咽下。
李二寶放下酒杯,看著眼前兩個兄弟。
禿子眼圈還紅著,但那股憋著的狠戾氣似乎隨著話語和酒精散去了一些;
楊海依舊沉默,可緊抿的嘴角和眉宇間那道深刻的褶皺,無聲地訴說著那場噩夢留下的烙印。
李二寶心里翻江倒海。
他太清楚了。
那晚對禿子和楊海來說,不僅僅是皮肉之苦,那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過鬼門關(guān)”。
不僅僅是兩只腳踏進(jìn)去,簡直是被人按著頭,硬生生在黃泉路上拖行了一程。
那種摧毀性的折磨,不僅僅是針對肉體,更是直指人的意志和精神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