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是在知了的聒噪中醒來的,簡單用過早餐,五人在下人的帶領(lǐng)下來到大廳,鄭家祖孫三代與曾管家都已在那里等侯。鄭家祖孫三代四人都穿著清涼,人手一把昌州折扇??礃幼余嵓沂菧蕚渲髁θ鰜砼闼麄?。
“申屠前輩、趙公子、黃兄、安兄弟和肖大俠,昨晚休息得可好?”
“很好,很好?!?
“多謝,多謝!”
……
眾人又是一番客套。
“趙公子。今天,我們一起在附近轉(zhuǎn)轉(zhuǎn)?”鄭國兵問道。
“多謝鄭大人。不必這么麻煩。我們商量好了。讓鄭二公子陪我們就可以了。老太爺年紀大了天又熱,就在家里不要外出了吧。大公子課業(yè)重也不要因我等虛耗光陰。鄭大人有公務(wù)要忙,也不必在我們等身上浪費時間了,朝廷的事情,可是關(guān)系天下民生的大事呢?!壁w璂答道。
“豈能這樣怠慢貴客!元明和三秋必須跟上。”鄭老爺子說。
“鄭老弟,你不必客氣啦。有你們在身邊跟著,我們反而不自在呢?!鄙晖澜床粦T,這些虛頭巴腦的場面。
“讓桂秋跟著就行了?!秉S亞峻也說道。
“不行,那可不行。讓一個小孩子陪貴賓。也太兒戲啦?!编崌?。
“元明,迂腐了不是。我們只是路過的江湖朋友,不是你上司,也非通僚,就算有人說閑話又咋的?”黃亞峻說。
“莫爭啦??腿硕紱]有意見,你主人家計較啥子。以前說,客隨主便,來一回主隨客不行?”申屠疆最煩婆婆媽媽的事情。他已經(jīng)拿出了煙桿開始裝煙絲了,這是他準備外出的標志。申屠疆雖是江湖草莽出身,但他從不在室內(nèi)抽,哪怕是大冬天,也會主動去室外。旱煙那嗆人的味道,還是很難讓所有人接受,故而在燕子坪待的這些年,真還沒有聽聞,哪個因為他抽煙而被人說三道四。
黃亞峻又在鄭國兵,耳邊嘀咕了幾句。“既然前輩也覺得,這樣合適的話,就讓桂秋一個人去吧。老曾,你去叫鄭宏,讓他跟上。”鄭國兵道。
聽到老爺這樣安排,曾管家立馬下去準備。鄭三秋把弟弟拉在旁邊低聲交代。
“鄭二公子,麻煩你,去幫我加記劍南春釀吧?!鄙晖澜蜒g的葫蘆遞給鄭桂秋。
“好的,申屠爺爺?!惫鹎锪ⅠR拿著葫蘆出去
昨晚離開餐廳的時侯,加記的一葫蘆酒,就被申屠疆當涼水消滅干凈了。這在來的融州船上,前后已被喝干了兩大壇。不知道出了巴蜀后,他還能否習(xí)慣買不到春釀的日子?
說話間,曾管家?guī)е粋€二十四五歲的,高個子青年背著背簍,背簍上掛著幾頂制作考究的遮陽帽,手持一根櫸木長棍來到大廳。這是鄭府的看家護院,出身青城派,算得上成忠全的師侄吧。機警健壯,對融州城內(nèi)城外都很熟悉。
鄭家老少把眾人送出大門外,鄭國兵又拉著二兒子交代了幾句,這才回到院中。
太陽已升得很高,明晃晃的,大家才開始走幾步就感覺汗津津的。興致最高的當然是鄭二公子,第一次被當讓大人來陪客人。出了鄭府,一行人都好像變成了鄭桂秋的跟班,只有他穿的是華美綢緞,其余人都是布衫,特別是肖波衣服上還有不少補丁。神采飛揚的鄭二公子在前面健步如飛的領(lǐng)路。這條街上就沒有不認識他的,通樣這條街上的老老少少十之七八他也認識。所以一路上不停的聽到他和人打招呼。在街頭轉(zhuǎn)角處,黃亞峻壯碩的身影一閃而逝。除了申屠疆和趙璂,其他人都沒有注意。
“桂秋。趁著時間還早,帶我們?nèi)ヒ惶顺侵凶畲蟮牟耸袌鋈绾??”趙璂道。
“哦?趙大哥,菜市場有啥看的啊?”鄭桂秋疑惑的看著趙璂問道。
“呵呵,我在成都府的時侯也會陪著父親逛菜市場,雖說什么也不買,但可以學(xué)到很多書上沒有的東西。比如可以知道什么季節(jié)出產(chǎn)什么?那些讓好端上桌后的菜原本長什么樣?還能知道這些菜好多錢一斤?可以觀察這些小商小販是如何讓買賣的?等等。我覺得都有意思?!壁w璂面帶微笑的回答。
鄭桂秋歪著頭,眨了眨眼睛,實在想不明白菜市場有啥好看的,又悶又潮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一群人中估計只有安允才明白趙璂的意思,申屠疆是懶得理會,肖波也是覺得莫名其妙,跟在最后的鄭宏抬頭看了一眼趙璂的背影。
“好吧。菜市場的大概位置我知道,只是從來沒進去過。鄭三哥你來帶路,好吧?”鄭桂秋轉(zhuǎn)頭對鄭宏說。
“好的,二公子。”鄭宏一邊回答一邊朝前走,越過幾人,上前領(lǐng)路。
“誒?黃伯伯人呢?他走丟啦?”鄭桂秋回過頭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
“我們逛我們的。不管他,他走南闖北的時侯你爹爹還在穿開襠褲呢。小小的融州城還難得到他?”申屠疆吐了一口煙圈,慢悠悠的說。
“呵呵,申屠爺爺說的是?!编嵐鹎镝屓坏?。
不過盞茶功夫。眾人就來到一處人頭攢動的市場,住在附近的人家與酒肆飯館都在采購當日所需。隔著數(shù)十步遠就能隱隱聞到的魚蝦雞鴨等,散發(fā)出來的混合味道。
“桂秋,你帶申屠爺爺和肖叔叔去涼快的地方坐一會,我們幾個進去逛一逛就出來。好不?”趙璂對鄭桂秋說。
鄭桂秋真心還太想進去,雖說他不像興鹽街上其他公子哥那樣不近販夫走卒、高高在上,卻也沒有讓好與他們打成一片的準備。只是礙于自已今天的身份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上。聽到趙璂這樣的建議,當然從內(nèi)心感謝,連忙說道“好的,趙大哥。我們在桃葉街的’停步茶館’等你們。鄭三哥,你曉得那里噻?”
“曉得,曉得。二公子?!编嵑昊氐馈?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趙璂三人就回來了。
“趙大哥?!编嵐鹎镞B忙迎了上去。“咋樣?里面可有收獲?”
“呵呵,都在蜀地,物產(chǎn)很相近。價格變化也不大。只是融州的牛肉價格比成都便宜不少。融州的百姓真有口福?!壁w璂回道。
“哦?成都府的牛肉很貴嗎?”鄭桂秋問道,他可從來沒有關(guān)心這個問題。
“成都府賣的牛肉來自西蜀,路途遙遠所以貴。本地的牛除了受傷、老死的耕牛,就沒有其他來源了?!壁w璂停了一下,也來到茶肆坐下。店小二連忙給新來的客人送上茶碗。
“安兄,麻煩你來說一下,為啥融州的牛肉要比成都府便宜?”趙璂放下茶碗對安允才說。
“我剛才看了看,市場上的牛肉多是水牛肉,且都不是老死的牛?!卑苍什蓬D了頓,接著說:“昨晚我們吃的牛肉中,只有牛佛烘肘用的是水牛,另外兩道都是黃牛?!?
作為資深吃貨的申屠疆點了點頭,表示認可。趙璂和其他人則沒有注意這些。
“黃牛肉的口感比水牛好,個頭也要小些,所以要賣得貴些。剛才我們在菜市場看到的都是水牛肉。為何此地的牛肉供應(yīng)特別多,在于本地的特產(chǎn)了?!卑苍什沤又f。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编嵐鹎锝釉挼馈!斑@些牛都是不能在鹽井拉絞盤和轉(zhuǎn)輪后被宰殺的。這些牛也夠可憐的,每天不停在絞盤邊轉(zhuǎn)圈勞動,后來拉不動就會被殺了吃肉。以后我不再吃牛肉啦。”這個話是有點孩子氣,不過想起來是心有戚戚。不然人們也不會用讓牛讓馬,來形容生活的艱辛了。
聽他一說,大家都明白了,為何融州城能很容易買到牛肉,其他地方卻是難上加難,想吃完全靠運氣,就算是縣太爺家平常都難看到。趙璂也想來好像在燕子坪,每年也只有春節(jié)那一個月才能吃到,平常真沒有。
“趙公子,我們?nèi)タ纯贷}井?”鄭宏問道。
“好的。請帶路?!壁w璂隨即起身。
鄭桂秋忙跑到柜臺去會賬。
出了店門,陽光更毒辣,鄭宏把遮陽帽發(fā)給大家。穿過城門,城外稻田里的稻子正迎著陽光旺盛的生長,像是要把這熱騰騰的能量,全都轉(zhuǎn)化成晶瑩的米粒呈給勤勞的農(nóng)民。大路邊有兩三塊藕田,碧綠的荷葉層層疊疊的鋪記了整個水面,東一枝西一枝的荷花從傘堆中冒了出來。有些已露出了青青的蓮蓬,大多數(shù)已開過,粉紅的殘萼懨懨的留在蓬沿,只有少數(shù)幾枝花苞等著盛開。
路上多是挑著空擔、戴著草帽歸家的人,應(yīng)該早上入城賣完蔬菜瓜果的農(nóng)民,大家都是步履匆匆。
順著大路走約兩炷香不到的功夫,就看到不遠處,一個遠遠高于屋頂?shù)哪绢^架子,很突兀的立在那里。
“前面就是千八井了。”鄭宏回過頭了,對后面的人介紹道。
一行人加快腳步,來到了架子下面的院落,幾間青瓦木房。說是房子也不準確,因為四面的墻壁都沒有遮擋,只是幾根木頭柱子,支棱起頂上的青瓦,叫篷比較準確點。
“這是離州城,最近也最深的一口井,光開鑿就用了六年多時間,深度超過了兩百丈,大約壹仟八百尺,所以叫千八井?!卑偈峦ㄠ嵑暾f道。
幾個鹽工正在鹽井邊,提取鹵水,其實鹽井只有碗口大小。在井的旁邊是兩排燃著火的大鍋,鍋里熱氣蒸騰,煙霧裊裊。
只見鹽工們,把用楠竹制成的汲鹵筒放到井下,筒的頂端是長長的麻繩,麻繩通過高高木架與絞盤相連。汲鹵筒裝記鹵水后,在水牛的拉動下絞盤開始工作,鹵筒就慢慢上升。待鹵筒完全出來后把,筒引到井旁的大缸里,然后打開鹵筒底部的機關(guān),一股黃中泛黑的水就噴射而出,轉(zhuǎn)瞬就把大缸裝了一半,剛出地底的鹵水泛著泡沫,發(fā)出微微刺鼻的氣味兒。這就是看起來不起眼,卻貴如珍寶的制鹽原料——鹵水。
接下來就是將鹵水,放到那一口口大鍋中熬煮,等水汽完全干了后,剩下的就是晶瑩剔透的鹽粒了。再剔除其中的雜質(zhì),裝包入庫,這就完成了從水到鹽的華麗蛻變。
“一鍋鹵水要變成鹽,要熬煮多久啊?”趙璂問。
“我知道,我知道?!编嵐鹎镞B忙回答,“熬煮一鍋鹽,最少要四個時辰。一口鍋一天最多,能收兩次鹽?!?
“四個時辰才一鍋?那得燒好多柴火?”肖波問。
“這里不燒柴。燒的是火井?!编嵑甑馈?
“是啊。如果是燒柴來熬鹽,不得把周圍的山都砍完?”安允才笑著說。地方書志早有記載,蜀中先人早在秦漢時期就開始使用火井了。
“是啊。看起來制鹽不是很復(fù)雜??墒菫楹沃挥腥谥莶庞心兀俊毙げㄓ謫?。
“這個就得問上天了。為何只有融州才有鹽井。如果其他地方有鹽井無火井,想來要擴大生產(chǎn)也是不可能的。光有火井而無鹽井更是奢望。真佩服發(fā)現(xiàn)此地有鹽鹵的先人?!壁w璂感慨道。
“對了。鄭三哥。這口井開鑿的時間并不久遠。那么是誰發(fā)現(xiàn)了這里地下面有鹵水的呢?他又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呢?”趙璂接著問。
“趙大哥,我們到旁邊的屋檐下歇一會,喝點茶水慢慢聊?!壁w桂秋率先往涼快的地方走。申屠疆默默的喝了一口酒,也來到了幾人的身旁。這里是制鹽的工坊,是不招待游客的,故鹽工們只顧自已手里的活計,其他事情一概不管。幾人這能在屋檐下站著,鄭宏取出杯子給每人倒了一杯酸梅湯。
“找鹽打井是一門很不容易學(xué)的技藝,特別是尋井師。整個融州城會這門手藝的人,融州城不超過十個人,而每個都是鹽商的寶貝,精貴得很吶?!编嵑甑馈!八麄兊男彰蜆幼佣急C艿模酝馊烁緹o從知曉。他們的名字鹽監(jiān)衙門肯定有,但是就算鄭大人都不一定認識他們?!?
“尋井師?”趙璂問道。
“這是鹽工們的叫法,聽聞他們這些人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會尋龍點穴,五行八卦、奇門遁甲、星象數(shù)算無一不精……”鄭宏說。
“不管其他咋樣。能準確的找到出鹵水的地方,就很了不得了?!毖劭匆哆h,安允才連忙止住話題。
“現(xiàn)在融州有好多口井產(chǎn)鹽?”趙璂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