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國備戰(zhàn)席上,驍騎大都督夏侯烈按了按額頭,嘆息道:這孩子真隨她爹!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呢這都半決賽了,還滿腦子不知道想什么!
慕容龍且表情依然冷峻:想什么不重要,甚至做什么也不重要,能不能贏,才重要。贏了就叫‘不拘小節(jié),率性灑脫’。輸了才叫‘妄自尊大,自找苦吃’。
夏侯烈按著額頭的手,更沉重了。
這個慕容龍且什么都好,就是做什么都太認真。我隨口抱怨一句,你隨便聽聽就完了,怎么還給我分析上了呢
雖說觀河臺上如國戰(zhàn),須得認真且拼命,但也不至于這么認真吧……你現(xiàn)在只是觀戰(zhàn)時間,我們也只是在閑聊呢!
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一板一眼的,相當無趣。還是老家伙們更有意思。要是黃和尚在這里,指不定……
想到那個‘黃和尚’,夏侯烈放下了按在額頭上的手,搖頭反駁道:不對,有黃和尚在。舍利要是贏了,那叫‘強者風范,天驕本色’。要是輸了,就叫’已經(jīng)盡力,還想怎樣’。
慕容龍且默默咀嚼了一下,的確無法不同意。還是大都督更有見地!
這兩位聊得起勁。
一旁的中山渭孫默默不說話。
雖然在不惜成本的救治下,已經(jīng)治好了傷。
但是他的心口,還是隱隱作痛……
每一句都像刀子在扎他。
為何同人不同命!
……
荊牧兩國做了多年的鄰居,歷史上有陳兵邊界、勢亡彼國的時候,也有互為姻親、兄弟睦鄰的時候。
合作與對抗,都未曾消失過,關系倒是很復雜。
因為荒漠的存在,魔的威脅,漫長的生死線需要協(xié)同防防御。大戰(zhàn)是打不起來了,但同在北域,同為霸主國,利益上的沖突也不可避免。
當然,大多是下面的附庸國之間打得天昏地暗,荊牧兩國本身都保留極大的克制。
不過在觀河臺上互別苗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時可沒有什么正大光明動手的機會。
對于這一戰(zhàn),兩國的國民都很期待。到底誰才是北域最強,爭爭吵吵這么多年,總要有一些實際的戰(zhàn)績來支撐。
黃河之會雖不能完全代表各國國力,但在某種程度上,確然是未來潛力的體現(xiàn)。
各國天驕第一來此相爭,他們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也還是身后與他們同輩的、那些被他們擊敗的年輕人。
赫連云云看著演武臺上的黃舍利,對這個有著古銅色皮膚的異國美人意見很大。臺上兩人雖是在對峙,但她怎么看怎么覺得,牧國那個黃舍利的眼神,竟像是要把汝成吃掉似的!
可惡,總有刁民要跟孤?lián)屓瓿桑?
她坐在這里,面上八風不動,內(nèi)心翻江倒海。
坐在她旁邊的黑衣女尼,這時候出聲問道:云殿下,不知這個鄧旗,是何許人也瞧他手段之豐富,應是系出名門,但小尼以前竟從未聽說過。
赫連云云自問是一個把感情和事業(yè)分得很清楚的、胸懷大志的女人。
因而江海都立時平息了。
并不移動視線,只淡聲問道:怎么,洗月庵對他有興趣
坐得很有一段距離的宇文鐸,面上沒有表情,但豎起了耳朵。作為趙汝成的好曳賅,他當然要關心云殿下和閨中密友是如何討論趙汝成的。
汝成曳賅不解風情,他宇文鐸要承擔起幫汝成曳賅維系感情的重任,一旦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也好迅速補救……總之一定要幫汝成曳賅把這碗軟飯煮熟嘍!
原來這女尼姑,竟是洗月庵的人!是說怎么能跟云殿下搭得上話,且有資格坐在云殿下旁邊呢。
放眼天下佛宗,在東西兩大圣地懸空寺、須彌山之外,就以洗月庵的底蘊最為深厚。自是一等一的宗門勢力。
只不知道的是,洗月庵的尼姑,是怎么認識的云殿下,又是何關系呢
聽得赫連云云的問題,黑衣女尼沉默了一下,才道:云殿下放心,洗月庵不收男弟子。
她的聲音圣潔、溫暖,聽在宇文鐸耳中,卻是篤,篤,篤,一聲聲枯燥的木魚聲。
宇文鐸心頭一凜,知道自己的偷聽被發(fā)現(xiàn)了。
趕緊收回聽覺,認認真真地看回演武場上。
黑衣女尼解釋過后,赫連云云不但沒有‘放心’,看起來反倒更警惕了:玉真師太,我記得你們洗月庵弟子,是不可以婚配的吧
法號玉真的黑衣女尼一時無,終是忍不住道:云殿下,小尼的確只是好奇問一句而已。您不用太防著。小尼是出家人!
合該如此!赫連云云笑瞇瞇道:常道,山下的男人是老虎,師太你切莫亂了佛心!
玉真沒有回話,但斗篷上的黑紗輕輕飄動,顯然心情并不平靜。
赫連云云又笑道:說起來,師太你怎么會對黃河之會感興趣呢玉華在信里說有位師妹要來觀禮時,我還挺奇怪的呢。她可是定心如鏡的人物,我一度以為,洗月庵門人皆是如此。
從稱呼就可以看得出來,顯然那位玉華才是赫連云云的舊識,這位玉真師太也是才認識。
而且赫連云云也并不隱瞞她的疑惑,雖然初相識,但顯然她已經(jīng)斷定,玉真同玉華,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
黑色斗篷遮掩了所有的顏色,玉真女尼只柔聲道:紅塵歷練,亦是修行。這觀河臺上天下英雄,百態(tài)眾生,一段段故事,載浮載沉。小尼能來一觀,于修行上大有裨益。說起來,還是麻煩云殿下照拂了。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赫連云云豪邁地一擺手,很見氣勢。
但忽而又壓低了聲音:你們的紅塵歷練,不包括男歡女愛吧
玉真:……
……
……
場外人有場外人的故事。
場上人有場上人的開始。
黃舍利怒視趙汝成,當然只看得到那厚重青銅面具上的雕刻。對方的表情深藏面具之下,就連眼睛的部分,都只露了一個小圓孔,看不完整。
她的武器握在手中。
這是一支長有三尺三的降魔杵。
一端為佛首,一端為三棱尖錐。
杵身上的浮雕,是一組朝圣圖。
所朝之圣,就是那末端的佛首。
整段杵身,就是朝圣之路。
朝圣者一共有三個,分別是一個乞丐,一個平民,一個貴族。
這組金屬浮雕鋪滿了整段杵身,只留出了兩個握柄的位置。
兩處握柄,恰好分隔開三段朝圣圖,也將降魔杵等分為三截。
值得一提的是,末端的那佛首,并不是主流佛宗所崇的任何一尊佛。
雕刻的是黃面佛。
這尊佛,當然不曾見于任何傳說或佛典中,因為這是黃龍衛(wèi)大將軍黃弗自己造的一尊佛。
黃龍衛(wèi)乃至于荊國,因此有多么不受正統(tǒng)佛門待見,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杵名為普度。
本是黃弗自己的隨身兵器,隨之征戰(zhàn)多年。在黃舍利十歲生日的時候,將之送給了黃舍利。自己則另外請人打了一支降魔杵,湊合用到現(xiàn)在。
在荊國有一句話流傳得很廣,叫寧招殺神,莫惹普度。
殺神是鷹揚衛(wèi)大將軍中山燕文的配兵,而荊國七衛(wèi)之中,鷹揚衛(wèi)為第一。
中山燕文之強,毋庸置疑。
僅從殺神這個名字,也可以感受得出來。中山燕文的兵器有多兇。
但盡管如此。
在人們心目中,作為兵器,它卻兇不過普度。
現(xiàn)在,這樣一支兇器。
被黃舍利單手所握持,但給人的感覺并不凌厲,反而有一種慈悲。
連帶著就連黃舍利兇巴巴的眼神,也看起來像是小女孩斗氣。
而站在黃舍利對面的趙汝成,并不說話,也沒有眼神回應。只是微扣的五指之下,烏金色的劍氣在游動。
劍氣如龍蛇,游于五指間。
他喜歡練劍。
天生的喜歡。
喜歡到他需要用力去克制,不然很容易就變強了。
哪怕是在最頹廢、最放任的日子里,他也嬉皮笑臉地要學一學姜三哥的紫氣東來劍典。
此刻游動在他五指間的庚金劍氣,是先代傳下來的諸多秘法之一。
說來好笑。
那些先代弄了個寶庫,代代傳承……一門心思想要復國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