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林姨在,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林喜柔不見了,也發(fā)現(xiàn)了鐵絲窗上被鉗開的那個口子。
然后,門就被敲響了。
她半是疑惑半是了然地把兩個孩子接過來,笑著跟警察道謝:“不好意思啊,太晚了,改天專門去謝您。”
候著警察走了,她問炎拓:“小拓啊,跟姨說,去哪了???”
炎拓抽抽鼻子,說:“媽媽帶我坐火車去了?!?
“爸爸呢,也去了?”
炎拓想了想,確定爸爸也會去:“媽媽說,等爸爸來了,就給我買小鴨子?!?
***
這回憶,真是聽得人心都揉散了。
聶九羅坐得難受,很想挨靠點什么,她趴到床邊,額頭枕著手臂,把臉埋進床褥里:“這些,是你自己記得的?”
炎拓看高處隱在暗里的天花板:“其實我后來就忘了,很長一段時間,忘了個干干凈凈,如果沒有我媽這本日記,我可能真的就是林喜柔的干兒子了。”
“再然后有一天,長喜叔找到我,說有份我爸爸的遺物要交給我,就是我媽的日記,封在一個大信封里,封口還有我爸手寫的字,我爸真是沒看錯人,長喜叔守著這份東西這么多年,從來都恪守承諾,從沒打開過?!?
“看前幾頁的時候,我還持懷疑態(tài)度,覺得……這么多年了,誰知道日記是真的假的?可是,看到火車站這段的時候,忽然之間,就全想起來了?!?
想起了那之后,就沒見過心心了。
想起母親哭著給林姨跪下要人,林姨說:“你女兒在我手上,你們就老實了,那就一直老老實實的,我說什么是什么,別再給我找麻煩。這樣,沒準哪天,你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想起母親抱著他流淚,喃喃說著:“傻兒子,就為了只小鴨子,一只小鴨子,就能把你給騙跑了……”
這些事,后來他怎么就全忘了呢?
聶九羅抬眼看炎拓,光在眼前,他卻在影子里,很近,也遠。
“后來,我反復推想過,那天晚上,我們一家,是真的能逃走的。車子十點鐘就開了,就差那么半小時。那時候,林姨剛剛在這世上立穩(wěn)腳,還沒攢起實力,手頭也無人可用,不可能再把我們追回來。真可惜啊……”
他喃喃:“要不是我硬要去追什么鴨子,說不定我們一家四口,已經(jīng)在云南扎下根了,我爸死了,我媽癱了,心心失蹤了,憑什么我一個人,反而太太平平過了這么多年安穩(wěn)日子?不公平對不對?所以受點罪可能也是報應吧?!?
聶九羅沒說話。
有那么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和炎拓都像風箏,炎拓是過去太沉重了,飛不起來,即便飛起來了,也永遠活在過去時,頻頻向來路回顧;她則是既往太輕飄了,連那根繞線的軸板都沒有,父母都走得早,早得明明白白,親屬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于是她一直往上飛,逐名利求開心,只想讓自己活得舒服點、再舒服點,從來也記不起往身后瞥一眼。
她說:“你這話可不對。”
邊說邊伸出手,把面前的被子往里掖了掖:“我覺得啊,一個五歲的小孩,可以折愛折的花,可以追喜歡的鴨子,是他的自由?!?
“不要老用‘要不是’把自己給套住,按照你的邏輯,可怪罪的人太多了。要不是你媽媽沒牽住你倆的手,你們也不會跑走;要不是你爸爸把煤礦開得那么深,林喜柔也不至于能出來。為什么受了罪的人,老要往自己身上找罪過呢?不該盯著害人的人削嗎?”
炎拓說:“道理是這個道理……”
聶九羅打斷他:“道理是這個道理,那就按這個道理過日子。仇人不放過自己還可以逃,自己都不放過自己,那到哪都是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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