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一樣,也是覺得身子晃晃悠悠,但不一樣的是,他聽到鳥雀啁啾,聞到土壤和清新草葉的味道,還感覺到陽光照在身上、那種別樣的暖。
這是……出來了?
炎拓心頭一驚,下意識想睜開眼睛,眼皮很沉,幾次都沒能掀開,倒是耳朵挺靈,聽到絮絮的說話聲。
“可出大太陽了,蓉姐這下有救了。”
“可不是,昨晚上我都睡不著,就怕今天是個陰天?!?
蓉姐……余蓉?
想起來了,余蓉好像是被李月英抓傷了,盼著出大太陽,是要用天生火吧。
聲音忽然低了一度,還帶了些許慎重。
“但是……蔣叔,沒辦法了吧?”
“紅線貫瞳,肯定是沒轍了,蓉姐也愁呢,你說拿蔣叔怎么辦才好……”
炎拓睜開眼睛。
眼前還是一片黑,這是遮了眼罩,炎拓沒多想,順手摘下,摘掉的同時才明白過來為什么要遮:白熱的光亮剎那間入眼,激得他痛哼一聲,又趕緊閉上。
眼前一片血點,仿佛有無數(shù)牛毛樣的細針在密戳。
擔架立時停下、擱放在地,有人經(jīng)驗老到地安慰他:“沒事,地下待久了,上來要醒眼,不能像你這樣猛開眼?!?
另一個人則咣當晃水杯:“喝點水吧,早上燒的,還熱著呢,撕了片面包進去泡,不好吃,但適合你這樣的。蓉姐說,完了再給你含個參片,回頭見到那個呂什么先生,就妥了?!?
炎拓沒說話。
他是趴在擔架上的,后背似乎處理過,但已經(jīng)完全沒了感覺,他甚至起了個荒謬的念頭,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長后背。
***
從這兩人嘴里,炎拓大致知道了金人門那頭發(fā)生的事。
這兩個人,是隨著蔣百川一起被林喜柔綁架的人質(zhì),囚禁期間,幾次轉(zhuǎn)移,最后一次,就是進的青壤。
當人質(zhì)的,生死永遠未卜,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換人什么的,說好聽點是得救,說不好聽就是大限將至,所以都思謀著伺機逃跑。
機會出現(xiàn)得很突然,有長白眼珠子的怪物突然出現(xiàn),且來勢洶洶。
隊伍轟然大亂,有那膽子小的,或者反應(yīng)遲鈍的,基本也就當場交代了,這倆屬于機靈的,及時自保、尋機逃跑,而且策略正確——都盯住了蔣百川。
識途要靠老馬,蔣百川在青壤幾進幾出,沒人比他對路更熟。
但又不敢太過靠近、只能遠遠盯著,因為同為人質(zhì),知道他在地梟手上傷了皮肉,是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爆的炸彈。
很幸運,一路上沒再出別的狀況,大概是因為金人門屬于青壤的邊緣,對于白瞳鬼來說,太過接近“地上”,所以對這個方向的搜捕相對潦草。
蔣百川到達金人門時,兩人離得還遠,近前時看到變故陡生:蔣百川突然發(fā)難,而雀茶一箭放出,把蔣百川射翻在地,又吩咐孫理上去,把蔣百川綁了個結(jié)實。
兩人嚇得沒敢再靠近,磨嘰半天才亮明身份、抖抖索索往那頭喊話。
雀茶謹慎得很,遠遠扔了繩子過來,讓兩人脫掉衣褲,只留褲衩,然后互相幫著綁住手,一個一個蹦過來,讓孫理檢查身體皮肉,這期間,她一直搭箭在弦,聲明只要敢輕舉妄動,她就放箭。
這誰還敢亂動?
兩人老老實實,一一照辦,也先后過關(guān),加入守門小隊,領(lǐng)到了吃食。
這之后,又有一個逃了回來的,不過不是人質(zhì),是邢深那隊的,也是個從白瞳鬼手下得以脫身的幸運兒。
至此,雀茶那頭,加上蔣百川,人數(shù)躥升為六個。
對里頭的情形,通過逃回來的這幾個人,雀茶約略有了了解,雖然擔心余蓉的處境,但自忖沒那個能力進去打援,于是以守為主,穩(wěn)扎穩(wěn)打,寄希望于能有更多的人逃回來。
轉(zhuǎn)眼兩天過去,周遭毫無動靜,也正是因為這中風平浪靜,讓雀茶等“甲不離身”的戒備狀態(tài)有所放松。
但總不能這么漫無目的地等下去,是走是留,得有個決斷,幾人商議之后,決定先沿著安全地帶、即夜光石分布密集的地帶謹慎搜找,再做進一步打算。
***
傍晚時分,幾人和按照路線往里走的呂現(xiàn)一行中道匯合。
抬擔架的兩人向呂現(xiàn)移交了炎拓之后當即回返,余蓉打算在金人門一帶再守幾天,看看能不能再撿回幾個——青壤那么大,也許還有人在里頭兜著圈、沒找著方向呢?
呂現(xiàn)這人有個好處:炎拓沒什么危險時,他盡可以嘴欠打諢,但人真有事時,他還是專業(yè)和敬業(yè)的。
收到傷情照片之后,他就廣掘人脈,聯(lián)系了自己在外科以及骨科的各位師兄師姐,研究該怎么用藥、清創(chuàng)、縫合,以及有可能引發(fā)怎樣的并發(fā)癥、該輔以怎樣的后續(xù)醫(yī)療保障。
現(xiàn)在接到人了,先不廢話,立馬設(shè)帳開展工作,因為余蓉放話說“一切按最高規(guī)格來,費用不是問題”,他甚至還帶了個助手隨行。
炎拓用了麻藥之后就昏睡過去,再醒來時是第二天早上,不知道是不是藥勁沒過,腦子昏昏沉沉,看人也看不清,只覺得呂現(xiàn)的一張大臉像脹氣的饅頭,在眼前飄。
呂現(xiàn)說:“炎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語氣,炎拓覺得自己可能藥石無醫(yī)、回天乏術(shù)了。
呂現(xiàn):“……我估摸著你會生一場大病,你這身體,這次真耗到老本了?!?
炎拓闔上眼皮,腦袋沉重無比。
他想起聶九羅,她吞下生死刀磋磨的粉末之后,也是在透支身體吧,耗得比他厲害多了。
呂現(xiàn):“你這傷,我能使的招是全用了,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建議你還是進醫(yī)院觀察,一周內(nèi)狀態(tài)穩(wěn)定了再居家休養(yǎng),醫(yī)生要是問傷怎么來的……”
說到這,他壓低聲音:“你是不是盜獵去了?炎拓,不是我說啊,你別跟著你小阿姨摻和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了,遲早出事,我估計……連我到時候都夠嗆。”
他真是挺愁的,老早就計劃著把自己摘出來、摘干凈,這一拖再拖的,反而越陷越深。
炎拓笑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說了句:“你放心吧,我林姨……回老家了,應(yīng)該……不會再回來了。公司以后,只做業(yè)務(wù)……你要是想辭職,打報告,我批?!?
呂現(xiàn)嚇了一跳,這走向太過突然,哪有說洗手就洗手的,他懷疑炎拓是在說胡話。
他清了清嗓子:“那咱……上路了啊,我覺得,就住家附近的醫(yī)院就行……”
炎拓搖頭:“不回……家住?!?
呂現(xiàn)愣了一下:“那去哪住啊?”
炎拓沒再回答,只是下意識地手上蜷抓:“我……刀呢?”
刀啊,想起來了,是有一把,跟炎拓一起移交過來的,呂現(xiàn)趕緊拿過來給他,又小心提醒:“刀鞘沒有,用一塊皮子包著刃的,你小心點啊?!?
炎拓握住裹著皮子的刀身,一顆心慢慢安穩(wěn)下來。
阿羅一定沒死,死了的話,白瞳鬼把她的尸體扔在當?shù)鼐秃?,何必還費勁帶走呢?
一定沒死,還有見的機會,他要盡快恢復(fù),再入金人門。
就是……白瞳鬼為什么要放過他呢?
綁了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放過他呢?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