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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黯然

54.黯然

男人的眼眸仿佛一個(gè)漆黑、柔軟的漩渦,他凝視著她,帶著涼意的指腹,貼住她無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

摩.挲著。

那絲絲冰涼的金屬觸感,像是寒芒,可以直達(dá)他的心臟。

他心口緊了一緊,目光也跟著陰鷙下去,抿了抿唇,好半晌,才低緩著嗓音,又輕聲地說了一遍:“陳旖旎,我后悔了。”

“……”

陳旖旎在心底冷笑一聲。

她眼角一挑,唇邊緩緩綻開個(gè)似譏似嘲的笑容,淡哂著:“那又怎么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她說著,就要向后抽手。

他卻緊緊捏住她的無名指,力道沒松絲毫,兩指叩住她指骨,幾乎要捏疼了她。

“……”她皺了皺眉。

彼此眼神尖銳的相覷之間,他眸中漸漸透出了一股深寒,還有她早上在訂婚宴上,看到的一絲悔意與愧疚。

是的,她沒有看錯。

——但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喂!”

沈何晏三步兩步地奔上了樓梯,強(qiáng)硬地拉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地從沈京墨的身邊拽開,人就擋在了他們之間。

兇狠地逼視著沈京墨,“——你別碰她!”

她的手從他手中驀地抽離,剛在落在他掌心中的那一叢柔軟,被一陣不知從哪兒吹來的涼風(fēng)代替,在手心里盤旋。

只有無邊的落寞和寂寥。

“……”

沈京墨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右手,抬起頭,對上了滿面怒意與防備的沈何晏。

沈何晏身后的她,對他,也是滿臉的戒備。

那眼神很陌生。

陌生到,他幾乎不曾認(rèn)識過她。

他從來,沒覺得她這么陌生過。

就是那年第一次遇見她,她滿目乞憐地對著他這個(gè)陌生人哭時(shí),到后來她說要他憎恨她時(shí),她也從沒對他如此的陌生過。

“——離她遠(yuǎn)一點(diǎn)?!?

沈何晏咬牙切齒地說,恨恨地瞪了沈京墨一眼,拉著陳旖旎,飛快地擦著他肩膀過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沈何晏過去時(shí),狠狠地將他沖撞到了身后的樓梯扶手上。

沈京墨向后一跌,勉強(qiáng)扶了一下身后的欄桿,才沒向后翻下去。

“……”

他看著沈何晏拉著一身紅裙的她消失在了角落,很久,很久,才能將自己的神緒拖回來。

他仰起頭,看著高大的廊廳里,頭頂一盞巨大、光芒璀璨的水晶吊燈,心口與眼底,同時(shí)泛起晦澀的皺褶。

只有黯然。

陳旖旎被沈何晏拉住手腕,直往宴會廳里去。

他力氣不同以往的強(qiáng)硬,就像是今早訂婚現(xiàn)場,他看到沈京墨進(jìn)來時(shí),才去吻她的唇。

那力道強(qiáng)勢到,像是在跟誰較勁。

她跟著他,跌跌撞撞有些走不穩(wěn)了,抽了下手,“……沈何晏?!?

“……”

沈何晏停下來,回頭看她。

他臉色并不好,全然沒了今天全天下來笑晏晏的模樣。卻不像是在跟沈京墨慪氣。

眼中暗芒遍布,看著她時(shí),竟帶著些許閃躲。

她總覺得他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事。那會兒他避開她去接陸眠的電話就足夠令人在意。

她撫了下有點(diǎn)兒酸痛的手腕兒,在原地站定了,問他:

“陸眠怎么了,在電話里說什么了?”

“……”

沈何晏睜了睜眼。

他本以為,她會問“電話那邊的人跟你說了什么”、“是哪個(gè)女人打來的”等等類似這樣的問題。

但他又恍然想到,來電人是陸眠。

那時(shí)她也看到了的。

“沒什么……”他動了動唇,牽起唇笑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解釋著,“陸眠說,她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了?!?

“……”

陳旖旎眉梢不動聲色地一挑,淡淡“哦”了聲。她心底并不認(rèn)為,這么簡單的一句話需要他避開她去說。

但又不知該從何計(jì)較起。

“行了走吧,進(jìn)去了?!鄙蚝侮虜堊×怂募纾积R往宴會廳內(nèi)走,邊囑咐著,“你以后離我哥遠(yuǎn)一點(diǎn),我看到會不高興的。”

“……”

她若有所思地跟隨著他的動作一齊過去,也沒再多問了。

卻能感覺到,身后依然有兩道凜冽的視線跟隨著他們。

她再也沒有回頭。

沈京墨去露臺那邊抽了會兒煙。

很快,就聽見身后不遠(yuǎn)的宴會廳中傳來樂聲陣陣,伴隨著一陣衣香鬢影的歡聲笑語。

煙氣也快散盡了。

他孑然一人站在這里,仿佛置身事外。

那里的一切,都不屬于他。

沉淀了片刻混亂的思緒,一支煙也快抽到了頭。

他有些悵惘地吐了個(gè)煙圈兒,等周身煙氣快被飄進(jìn)來的涼風(fēng)吹散掉,他打電話給了舒楊。

舒楊和舒綺菡昨晚從國內(nèi)飛墨爾本,而他從墨爾本飛回了國內(nèi),兩架飛機(jī)在天空中幾乎是擦肩而過。

舒楊很快就接起了,好像是才跟舒綺菡用過晚飯。

沈京墨簡單地問候了一下,包括舒綺菡的身體如何,情緒狀態(tài)怎么樣。

舒楊也是今早看了微博的消息才得知了沈何晏訂婚的事,這會兒倒是比較擔(dān)心沈京墨。

考慮到他的心情,她說話也一直小心翼翼的,邊試探他的情緒:“你媽媽一切都好。京墨,要不你再飛過來吧,忙了這么久了應(yīng)該挺累的,也該給自己放松一下了。”

“我沒事,”沈京墨語氣淡淡的,頓了頓,“我這邊還有工作,你們好好放松吧。”

舒楊還是不放心:“你真沒事嗎?”

“沒有,”他深呼吸一番,他不確定媽媽還愿不愿意接他的電話,默了小幾秒,放緩了語氣對舒楊說,“等我媽回來,我再去看她?!?

舒楊心猜著問,“有事跟她談么?”

“嗯。”

舒楊卻沒問具體是什么事,沈京墨從小到大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用特地知會給舒綺菡。

答應(yīng)下來,就掛了電話。

沈京墨又在這里站了一會兒,雙腿如灌了鉛。

夜色沉沉。

這一側(cè)的露臺只亮著一盞昏黃的廊燈,他一人站在這里,更顯身影寂寥蕭索。

他抬了抬視線,望著遠(yuǎn)處沸騰著的深黑色海面,微微出了神。

不多時(shí),就有出來尋他的人看到了他,走了過來,低聲知會了句:“沈總,大家都在等您?!?

那人也知道今天訂婚的二位主角,一個(gè)是他多年來情同手足的弟弟,一個(gè)是他曾豢養(yǎng)了多年的情人,難怪沈京墨一直在這兒不進(jìn)去,早上他姍姍來遲參加訂婚宴,情緒就不太對了。

真夠微妙的。

那人見沈京墨不說話,心驚膽戰(zhàn)地候在一邊。沒辦法,見不到他人,老太太說不讓就回去的。

好半天,沈京墨才沉著鼻息,輕輕“嗯”了聲,淡淡地說:“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人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循循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見他面無慍色,于是回去了。

沈京墨又站了會兒,直到天邊一處濃云,遮住了一片閃爍不定的星斗,天光幾不可尋。

他才轉(zhuǎn)身,抬腳,向宴會廳中走去。

偌大的宴會廳中燈火通明,四處都是歡聲笑語。

天意微寒,沈京墨披一身寒意進(jìn)來,左右四下的人幾乎都在等他,見這動靜,一齊向他看去。

一輪的酒剛敬到了杜蘭芝的腳旁,沈何晏感受到人群寂了一瞬,他一手?jǐn)堉愳届坏难?,和她一起回頭去看。

沈京墨容色冷冷地進(jìn)來,信步走到了一邊坐下。

他面容不乏疲憊,眼底兩道疲累青痕,似乎是一晚沒睡好的結(jié)果。

他微微抬起下頜,看著不遠(yuǎn)處的他們,表情逐漸寒了。

眼神也幾乎陰沉到了極點(diǎn)。

沈何晏掠過他一眼,勾唇笑了笑,沒說什么,他推著陳旖旎的肩,去了另一邊,

“我們?nèi)ツ沁??!?

陳旖旎轉(zhuǎn)身之際,余光下意識瞥過坐在那邊的男人。

她始終勾著唇,笑吟吟地與他對視一眼。她的眼中依然無半點(diǎn)多余的情緒,唇邊笑容,卻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最終她還是轉(zhuǎn)過頭,和沈何晏一起走開了。

面對杜蘭芝時(shí),陳旖旎笑意卻漸濃了。

說來諷刺,前些日子杜蘭芝還生怕她僭越一步成了她的孫媳婦,如今,她卻還是以這一重身份,出現(xiàn)在了杜蘭芝的眼前。

陳旖旎舉起酒杯,盈盈笑著,望向?qū)Ψ綍r(shí),語氣依然與從前一樣清甜又禮貌:“奶奶,敬您一杯?!?

杜蘭芝早前知道沈何晏非要跟她訂婚就氣得不輕,先前她還又送來了一件旗袍示威,明擺著報(bào)復(fù)她先前的栽贓。

可如今訂婚宴都先斬后奏地辦了,幾乎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聝?,杜蘭芝知道,自己再生氣就成了跟自己過不去了。

而她身體這陣子也被這些事拖累,傷不起的。

她冷冷地看著對面笑意淺淺,卻暗藏鋒芒的陳旖旎,抬起手腕,很勉強(qiáng)地,與她碰了個(gè)杯。

笑容也很牽強(qiáng)勉強(qiáng)。

如何也沒法像別人一樣,對她說出“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這樣的話。

沈京墨坐在暗處,指尖慢條斯理地叩了叩玻璃杯杯沿。

杯中猩紅色的液體晃了晃,折射出她與沈何晏相挽在一起,流連在人群之中左右敬酒的身影。

水紋將他們的身影纏繞在一起,交纏不休。

他輕垂下眼睫,目光凝滯了片刻。

失了神。

最終他舉起杯子,將杯中酒,一仰而盡。

辣意攜著酸澀入喉,他心口也像是被誰捏住,緊緊皺成了一團(tuán)。

不知又過了多久,他朦朧中都有了醉意,眼前人來人往,與身邊恭賀的話語,全都成了大塊兒的斑斕與嗡嗡作亂的模糊。

那兩道身影,終于在他手掌心中的弧形杯壁上,擴(kuò)大了。

最后一滴酒也跟著墜入了杯底。

落入他手心。

折射出她一身紅絲絨長裙,與上午訂婚宴上一襲高雅的白不同,卻是同一般的艷光逼人。

復(fù)古又優(yōu)雅的打扮,與旗袍一樣很適合她??伤詮呐c沈何晏在一起后,就很少穿旗袍了。

她打卷兒的黑長發(fā)虛攏在一側(cè),露出一截纖細(xì)白皙的頸。

捂著她頸側(cè)的那一粒紅朱砂,在他的眼底,生根發(fā)芽。

那是他曾經(jīng)最愛親吻的地方。

“哥?!?

沈何晏如今倒是換了副恭敬禮貌的口氣,笑容里壓著暗潮洶涌,與一絲極易察覺出來的得意洋洋。

沈京墨抬頭。

先是對上了她的視線。

女人一雙媚眼輕垂,站在他面前一米多之外,她下頜輕抬起,矜持傲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眸色卻是冷淡。

與那會兒聽他說了后悔后,她淡嘲著對他說出“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時(shí)的樣子,幾乎沒有差別。

無半點(diǎn)多余的情緒。

以前那些在他眼前的癡迷、嬌嗔、嫉妒、怨憤,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她曾辭錚錚地要他恨她,要他們彼此憎恨。

他心底現(xiàn)今的確有恨,可她眼中,卻什么都看不到了。

面對他時(shí),也像是在看一個(gè)陌生人。

她手捧著酒杯,自然地貼在沈何晏的身側(cè),沈何晏的手也自然地落在她的腰際,不挪絲毫。

他們是一對訂婚的新人,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自然地向他敬酒。

周圍許多人都望了過來,稍對他們?nèi)说倪^往恩怨有些了解的,都能察覺到暗潮洶涌之中的尖銳鋒芒。

看笑話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

“哥,我和我未婚妻敬你一杯?!?

沈何晏說。

是了,她是他弟弟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心底苦笑了一聲,而后緩緩地站起來。打直了膝蓋。

準(zhǔn)備去碰杯的一瞬,他這也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酒杯已經(jīng)空掉了。

殘余的液體懸在玻璃杯壁上搖搖欲墜。

他又有幾分失神。

“空了?!鄙蚝侮虛P(yáng)起眉,指了指杯子,提醒道。

“……”

沈京墨看著空蕩蕩的杯子,抿了抿唇。

是,空了。

什么都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一抬眼,卻又看到,沈何晏握住酒杯那只手的無名指上,也有一枚戒指。

和她的,是一對。

樣式相似,尺寸大一些,但的確是一對。

天造地設(shè)。

是了,他們,也是一對。

她是沈何晏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抬起頭,迎上沈何晏略有些挑釁的視線。

他又看了看一邊的陳旖旎,有些自嘲地牽起唇角,還算優(yōu)雅地朝他們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沒酒了?!?

他揚(yáng)手,叫來一邊的服務(wù)生給他添酒。

沈何晏見他有了動作,不自主地挺直了胸膛,正了正色,用和緩的語氣說著:“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前嫌不計(jì),好好相處?!?

說著,沈何晏用自己的杯沿去試探沈京墨手里的杯子,“哥,你我應(yīng)該好好喝一杯,不管以前怎么樣,你我以后還是兄……”

“——你說得對,前嫌不計(jì),”沈京墨端過重新填滿酒的酒杯,抬眸的一瞬,淡淡地打斷了沈何晏的話。

“……”

在沈何晏話音一頓的同時(shí),他看著沈何晏,眼神也同一時(shí)刻冷了下去。

沈京墨瞇了瞇眸,再看他們時(shí),視線仿佛淬了冰。

他淡淡地笑開了:“是該好好地喝一杯?!?

沈何晏勉強(qiáng)笑了笑,準(zhǔn)備去碰杯。

可對面沈京墨話音落下的同時(shí),手腕一傾,杯口向下,杯中紅酒,全都傾倒在了他腳下的地毯上。

“……”

周圍一眾人暗自抽起了涼氣,發(fā)出此起彼伏的低呼。

“……”

陳旖旎睜了睜眼,也跟著變了臉色。

那一叢鮮紅斑駁,灑在質(zhì)地高檔的淺色地毯上,蜿蜒出一道凜冽的血痕。

將他們彼此兩方阻隔而開,仿佛他同時(shí)在說——

“以后你們與我畫地為界,我們一刀兩斷”。

——前嫌不計(jì)?

不好意思,他向來記仇。

沈京墨勾了勾唇,冷冷笑著,目光挪也不挪地直盯著沈何晏與陳旖旎。

倒完了整整一杯酒,直到最后一滴酒墜入了地毯,他唇邊笑意,也跟著濃了幾分。

雖在笑,可那笑意,卻絲毫未達(dá)他寒意遍布的眼底。

“不好意思,沒拿穩(wěn)。”

一向斯文矜雅的男人如此舉動,可真算不上禮貌,可道歉時(shí),語調(diào)卻是十萬分的優(yōu)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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