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熟悉

陳旖旎剛要按門鈴，發(fā)現(xiàn)門居然是開的。虛掩著從里面透出的一線光,隱約能窺見客廳的陳設(shè)。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

她頓了一下,還是按了門鈴。等了半天卻都沒聽到動靜。

按了一次也沒按了，她又站了會兒,看了看門楣上的數(shù)字,就挪步走開。

高跟鞋聲蔓延到走廊另一邊。

窗半開,傍晚大雪紛飛。

雪下大半月,沒有絲毫減弱的趨勢,反而愈下愈大,一日比一日洶烈，若是哪一日成了雪災(zāi),好像也不足為奇。

一片陌生又熟悉的街景盡收眼底，那個玫瑰園輪廓蕭索,就在下方。

站在高處，滿世界萬物蕭條。

這個公寓內(nèi)部也沒什么變化，剛她幾乎是循著記憶上來的,幾乎輕車熟路。

他只告訴了她他在這里,她就了然地找了過來。幾乎不用誰再未她指路。

正想著，突然從窗口掠過一陣?yán)滹L(fēng),將她怔忪的思緒給吹清醒了。

她低下頭,從包里找出了煙與打火機(jī)，避開風(fēng)。

火苗剛從手心躥起，身后突然傳來了動靜。

門開了。

她聽到了，卻沒回頭。

聽到他好像在打電話,聲音徐徐揚(yáng)揚(yáng)的，也聽不清在說什么。

她點(diǎn)了煙，眺望遠(yuǎn)處。窗外亮起一片星星點(diǎn)點(diǎn)燈火的街景。

不知怎么，她站在這里，居然有點(diǎn)兒想港城了。真難得。

沈京墨掛掉電話，抱著手臂，姿態(tài)慵懶地靠在門邊。見她不過來，他便也不走，在不遠(yuǎn)看著她。

她比以前更瘦了。

一道背影浸在昏昧燈光里，墨綠色圍巾綴流蘇的那端隨意垂落，顯得她肩背單薄。

穿一件赭色長大衣，腰身是收攏的設(shè)計(jì)，掐出她一線裊娜纖腰，不堪一握。

她這般單薄，卻帶著星熠一人生活了六年。

一支煙快燃到了頭，她還沒回頭，便察覺到有人接近她。

接著兩道手臂從身后攏住她，他下巴抵在她頭頂，廝磨她的發(fā)，嗅著一縷玫瑰淡香夾著煙氣，沉默著。

她也沉默著。

“別動，”他好像是怕她跑了一樣，靜靜說，“就一會兒?！?

他說一會兒就是一會兒，小半天她也沒動。

過了會兒，等她煙燃滅了，他才放開了她，低頭去看她，眸色稍斂，有點(diǎn)兒不悅地看著她圍巾。

輕輕皺了眉。

于是又放開她，溫和道：“跟我過來?！?

“星熠呢？”她沒動作，唇邊只勾起一個小小弧度，看著他，像是在笑。

仔細(xì)看，卻又沒有。

“睡著了。”他說。

許是工作一天的緣故，她眼皮耷拉著，透著倦。

看了看他就轉(zhuǎn)回頭去了。

她準(zhǔn)備進(jìn)去帶星熠離開，左右想找個地方將煙捻滅，卻沒找到。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

她詫異了一下，指尖就一空。

他拉著她進(jìn)去，掌心握住她的。她五指帶著涼意，像是一塊兒捂不熱的涼玉。

他便握得更緊了一些。

轉(zhuǎn)手劫過那截?zé)o處安放的煙蒂，拉著她，回到公寓中。

他又放開了她，將煙捻滅在煙灰缸。

細(xì)支的女士薄荷涼煙，白色煙嘴處綴著圈淺淺的緋紅。是她口紅的顏色。誘人又迷離。

他沒聽到回應(yīng)，回頭，見她頓在門邊，踟躕著。

她打量著這里。

公寓的陳設(shè)與以前沒多大差別。

黑白基調(diào)為主，簡潔雅致，大部分家具并未做更換，看起來也一直有在保養(yǎng)，卻沒太多額外的添置。

雜物很少，不像是有人在這里久居的。他的東西竟也是寥寥。整體陳置雖精致高檔，也一應(yīng)俱全，比起從前，卻沒什么人氣兒似的。

偌大的客廳靜謐非常。

只有一處黑色大理石造景水聲潺潺，兩邊生長著茂盛的綠植，一盆色彩鮮艷的非洲菊開得明烈。

仿佛這處寓所中唯一的生機(jī)所在。

沈京墨又去了臥室。

陳旖旎這才跟了進(jìn)去。

星熠睡得很熟?？s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團(tuán)。

他小臉埋在枕頭中，眉眼緊闔，五官雖沒長開，但如此一看，許多地方都與沈京墨很像。

又噘著小嘴，時不時發(fā)出嘀嘀咕咕含糊不清的夢囈，像是做了噩夢，又像是很不高興似的。

沈京墨坐在星熠的床畔，眉眼低垂，看著星熠的睡容，側(cè)臉線條很柔和。

陳旖旎立在門邊，看著他們，久久也沒進(jìn)來。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熟睡的星熠。一時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打擾。

“他睡得很香，”沈京墨說著，唇邊不自覺地勾起笑，他又抬頭看她，低聲：“他今天玩得很開心，很聰明，教他玩擊劍一學(xué)就會。”

陳旖旎靠在門邊，也有點(diǎn)倦：“你帶他去玩擊劍了？”

“嗯?！?

星熠看起來是的很累了——也難得這么累，五六歲的孩子最是有發(fā)散不完的活力，成日地鬧騰，今天罕見的安靜。

看起來他們兩人今天應(yīng)該相處不錯，他也很盡興。

“不打擾他了，讓他多睡會兒?！鄙蚓┠酒饋恚⒐?，最后給星熠掖了掖被角。

小孩兒卻突然拽了下他的手，夢囈一般，糯糯喚了聲：

“……爸爸?！?

“……”

陳旖旎聞，與他同時一愣。

沈京墨動作僵住，視線在星熠拉著他的那只小手上凝了片刻。最終他輕輕給他拿開，放回了被子下。才轉(zhuǎn)身往出走。

他迎面過來，陳旖旎向門外退了兩步，她瞧著他，似乎欲又止。

沈京墨徑直朝她走來，手背在身后，帶上了門，人卻突然不動了，看著她笑：“他叫我爸爸?！?

“我聽見了?！彼f。

他手還握著身后的門把手，直直看她，眉眼倦冷。

又看到她的圍巾，微微皺了下眉頭。

陳旖旎見他關(guān)了那扇門，好像是有點(diǎn)兒著急，開口道：“不早了，我要帶星熠回家了。”

他抬眸笑，“跟賀寒聲一起？”

“……”

她才一愣，他已換了另一只手，直接挑起她下巴。迫使她仰頭，對上他有些冰冷的視線。

“他姓賀，不是因?yàn)橘R寒聲？之前為什么不告訴我？”他長眸微瞇，“你之前還吃了藥?！?

“……”

“就是不愿意告訴我，這個孩子是我的嗎？”

她看著他，眼神冷了點(diǎn)，似乎不愿意解釋太多：“你不是都知道嗎？”

轉(zhuǎn)身避開他，又要去開那扇門。

“我不知道，”男人箍住她下巴的寒涼手指漸漸加緊了力道，突然，向下一挪。

她脖頸跟著一涼。圍巾就被扯開了。

她大衣衣扣解開，領(lǐng)口左右隨意敞著，穿一條v領(lǐng)裙，如此袒露出她前胸的一片雪白。

漂亮的鎖骨間嵌著一點(diǎn)細(xì)碎星光，映出溝壑綿綿。

“我只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我很不開心?！?

她也沒去拽那圍巾。想到那會兒在樓下看到他站在樓上窗邊朝她望下來，看到了什么不而喻。

她便作罷了，似笑非笑道：“沈京墨，我來是要接我兒子走，不是來讓你扒光我的。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他將那圍巾在手上，慢條斯理地繞了兩圈兒。質(zhì)感輕薄，還沾著她的體溫。

他漫不經(jīng)心道：“帶你兒子走？”

“是?！?

“他剛才叫了我‘爸爸’，聽到了？”

她看著他：“聽到了?！?

他唇邊滑過一抹苦笑：“就算這樣，也不想結(jié)婚？”

她態(tài)度這般疏離，即使他在他面前，說的還是“她的兒子”——即便她今天讓他和星熠單獨(dú)相處，星熠叫他“爸爸”，這個孩子也只屬于她。

不會屬于他，更不會屬于他們。

“是?！彼趾敛华q豫地回答。

昨晚她的確說了自己不想結(jié)婚，這么多年也是抱著這個想法帶著星熠生活下來的。

“你要帶他走，可以，”男人長眸瞇起，一字一頓道，“先讓樓下的人走?！?

“……”她對他這般語氣并不陌生，有點(diǎn)兒嘲弄地反問，“憑什么？”

“憑什么，”他似乎是有點(diǎn)兒燥怒，深呼吸一番，眸色卻漸漸地柔和下去了，“憑我才是星熠的爸爸，憑我沒讓你跟他一起來，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