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蕭韶笑了笑,道:“他們皆說我,因生來天賦過人,才自小有高強(qiáng)修為……實(shí)則我想,此事,血脈只是錦上添花,關(guān)乎心性,縱使給我一具凡人軀體,我亦不會泯然眾人?!?
這只小鳳凰膨脹了。
渾身的羽毛都蓬松了。
林疏拍拍他的手背,順著蓬松的毛摸,附和:“很對。”
蕭韶繼續(xù)道:“或許我身上的鳳凰血脈,確有蹊蹺,但我現(xiàn)在以天地怨氣為根源,豈會死去。即使有東西能夠誅殺我,那也只有天道。”
林疏:“可是……”
萬一呢?
以前,在學(xué)宮里的時候,大小姐是常要和他在一處的。
說辭是,萬一你摔倒了,萬一你被人欺負(fù)了,萬一你遇到魔物了,云云。
他那時候是不解的,世上哪有那么多萬一。
但是現(xiàn)在卻覺得,萬一這兩個字,確實(shí)是使人害怕的。
“雖有可能,卻有蹊蹺?!笔捝氐溃骸爸慌履负?、大巫對你說的東西,都是半真半假?!?
林疏:“那何為真,何為假?”
蕭韶:“何為假,我不知道,但有兩件事為真。”
林疏:“嗯?”
蕭韶:“大巫想要集齊八本秘籍,母后想要我成為人皇,這兩件事為真,而這兩件事若實(shí)現(xiàn),一定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fā)生。”
林疏:“你要怎么做?”
“見招拆招?!笔捝仉p手環(huán)著他的腰:“但……”
林疏現(xiàn)在聽不得“但”字。
但蕭韶說了下去。
“母后向來是很溫柔的人?!彼曇艟従彛骸暗胍龅氖?,沒有一件不會實(shí)現(xiàn)?!?
“小時候,若我不好好修煉,母親會責(zé)罰我,但母后不會。”
“母后把我抱進(jìn)懷里,然后哭。”蕭韶的聲音有點(diǎn)發(fā)澀:“但她的眼淚……是比責(zé)罰更讓我害怕的東西?!?
林疏不知道他話中想要表達(dá)的東西。
只知道皇后的形象是那樣溫柔又美麗,她風(fēng)華正勝時,一笑就可以使一個陌生的男人癡迷半生。
那她的一滴眼淚,或許能使人為之心碎。
他說:“我沒有過母親?!?
蕭韶讓他面對著自己,與他額頭抵著額頭:“如今世上,唯獨(dú)兩人可使我傷損?!?
林疏明白了他想說什么。
他伸出手,去撫蕭韶的臉頰,蕭韶俯下身來,淺淺嘗他的嘴唇。
落花簌簌,沾了滿身,蕭韶抱住他的腰,吻得深了一點(diǎn),過一會兒,才放開,把人抱下來,落回地面上。
一落地,就變回了凌鳳簫的樣子。
凌鳳簫道:“我去見母后?!?
林疏點(diǎn)點(diǎn)頭,問:“你自己可以么。”
凌鳳簫道:“我有分寸。”
林疏:“好?!?
凌鳳簫抱著他,在他脖頸一側(cè)親了親。
林疏想鳳陽殿下這個殼子今天涂著傳說中有“晚霞的光澤”的唇脂,想必也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個有“晚霞的光澤”的唇印。
殿下放開他,往皇后宮中走了,紅袍迤邐的一個背影,被宮苑的重重花木遮去。
林疏望著他的背影,用手指碰了碰脖子上的唇印,心下似乎有什么變化,但捉摸不透。
待凌鳳簫背影消失,他也轉(zhuǎn)身,往梧桐苑的方向去了。
半路上遙遙聽見一聲:“閣主留步?!?
林疏停下,看見謝子涉從一側(cè)的宮墻里轉(zhuǎn)出來,朝自己這邊走。
隔著這么遠(yuǎn),難為她能認(rèn)出來。
謝子涉到了近前,笑道:“遙遙看見你身影,想來這宮中只有閣主有這樣如雪如玉的仙儀,果然沒有認(rèn)錯。”
林疏想自己仍是素日里的那副打扮,權(quán)當(dāng)謝子涉在客套,道:“師姐謬贊?!?
謝子涉道:“我今日喊你,卻有正事?!?
林疏:“請講?!?
謝子涉:“鳳陽殿下的命令,我每日晚上要去給太子殿下講一個時辰課,教他治國安民之道,這三年來,日日如此。今日班師回朝,想著太子殿下想必落了很多功課,便提早過去,落鳳宮中卻不見殿下蹤影,問宮人,個個辭閃爍,此事是否與大小姐有關(guān)?”
林疏思考措辭:“太子殿下……正在思過?!?
謝子涉挑眉:“莫非已經(jīng)被軟禁?”
說罷,嘆了一口氣:“也罷,我早猜到了。如今朝野上下議論紛紛,說是鳳凰山莊欲改天換日——我心中覺得大小姐并無此意,不過,卻也覺得此事不算壞事。”
只聽她繼續(xù)道:“無論如何,我總是站在大小姐一邊。不過太子殿下么……倒也算聰慧,我卻頗有些惋惜。”
林疏聽出了她話中不同尋常的意味,問:“怎么說?”
“太子殿下天資不差,只是少年時底子沒有打好,初開蒙便學(xué)《六略》那樣艱深晦澀的典籍,稍長大后卻又學(xué)甚么《諸林》之類之無物的玄論,十幾年間既沒有學(xué)得真才實(shí)學(xué),還因此對讀書厭惡至極,即便后來陛下請大國師為他親講《帝策》,也難以彌補(bǔ)了?!彼α诵Γ骸安贿^,據(jù)說太子殿下一直由皇后陛下一手撫養(yǎng),我亦不好置喙?!?
林疏:“師姐慎?!?
“旁人面前自然慎,不過在閣主面前么,倒是可以說一說。”謝子涉意有所指地看著他的脖頸,一笑。
林疏自然知道謝子涉話里有話,乃是通過他來傳遞消息,或許,皇后之心,連謝子涉都看出了端倪,故而前來知會一句。
畢竟當(dāng)年在學(xué)宮里,就有流,說儒道院大師姐謝子涉不喜歡男人,卻對大小姐很是傾慕云云……
而說是大師姐傾慕大小姐,謝子涉卻對凌鳳簫沒有什么特別的表示,倒是喜歡口頭調(diào)戲林疏,所以林疏覺得她一直態(tài)度成謎。
說罷了正事,謝子涉卻也沒走,而是看著他:“說起來,我心中倒有一惑?!?
林疏:“請講?!?
“我聽聞劍閣的功法乃是不入塵世的無情功法,卻不知閣主為何重又入世來了?!敝x子涉道。
林疏道:“有情或無情之道……我尚不能解。出世入世,只是隨心。”
謝子涉抿唇一笑:“那子涉便預(yù)祝閣主與大小姐白首偕老了?!?
林疏:“多謝。”
送走謝子涉,林疏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謝子涉問得沒錯。
他的答案也是真的。
紅塵萬丈于他,一直有如迷津,不可橫渡。
修為恢復(fù)后,世間千形百色都平淡如水,世人的面孔亦變得千篇一律,可小鳳凰卻一直是很好看的。
他不大明白。
不大明白為何《長相思》前七式都是那樣孤高凜冽的招式,到第八招“平生心事”,卻變成了自傷以護(hù)持身后人的一招劍法。
也不大明白方才蕭韶俯下身去碰他嘴唇的時候,為何天地都靜了,卻獨(dú)獨(dú)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夜風(fēng)徐徐,他望著梧桐苑中重重?zé)粲?,略微迷惘?
說是不大明白,可其實(shí)也有些明白了。
古書上說,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若遺忘之者。可他的無情道,如今卻偏偏在一片空茫寂靜中,照見何為有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上忘情相關(guān)引自《世說新語·傷逝》,有變動,原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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