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很快結(jié)束,一開春，溫暖的空氣迫不及待地進入到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從那條新年短信開始，柳思嘉和林微夏的交往又多了起來,當然，她們之間不再提及班盛這個名字。

這個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男生，像是一個禁忌。

粘好的冰面會因此摔得四分五裂。

在深高待了一個多學(xué)期后，林微夏算徹底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a生和f生之間仍隔著一道墻，基本沒有交集,像是兩支隊伍。

深高里隱藏的階級生態(tài)鏈，像是迷霧一般,總有一層什么東西籠罩其中,看不見，摸不著。

南江的氣候以長夏為主，一年到頭都是暖洋洋的天氣。才四月初，天氣就已經(jīng)熱得不行了，而深高的蟬鳴聲,叫得一天比一天響亮。

大家很快換上夏天的制服，男生是簡單的白襯衫和長褲,女生則是清一色藍白水手服,像一片片青春靚麗的帆。

周五,水圍巷永遠無比嘈雜，林微夏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外面的吵罵聲和剎車聲鉆了進來，姑媽走到窗邊“啪”的一聲把窗戶關(guān)上。

室內(nèi)總算安靜了點，姑媽重新回到餐桌上,主動給林微夏盛了一碗絲瓜湯,看了她一眼：“夏夏啊,你爸來向我要人了，他出來了，說想讓你回去?！?

林微夏低頭慢吞吞吞地嚼著豆角，沒有說話。姑媽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斟酌著語氣講話：“我們是一直養(yǎng)著你，但你才是他的女兒，姑媽不占理啊?！?

林微夏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小孩，林父是個酒鬼，一喝酒就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從不管小孩死活。

甚至還經(jīng)常死性不改犯事被抓進去，姑媽見她可憐就把想林微夏接過來養(yǎng)，從10歲到現(xiàn)在，一養(yǎng)就養(yǎng)了七年。

林父一直對女兒不管不問，現(xiàn)在看小孩長大了又想來要人了。

林微夏放下筷子進了房間，沒一會兒捏著厚厚的一沓錢出來，一共五千塊，她全遞給了姑媽。

林女士站了起來，把她的手往回推，臉色一變：“你這孩子，這是在干什么？”

“姑媽，這是我平時攢的錢，我留著也沒什么用，拿去貼補家用?！绷治⑾恼Z氣溫和，重新把錢塞到她手里。

姑媽推了幾番后還是把錢收下了，語氣是攏不住的愉悅：“那我先替你保管著，你爸那邊我就先替你回了，吃飯吧?！?

“好?！?

林微夏以為這件事會告一段落，但一切只是她以為。周末，林微夏照舊在姑媽的水果店幫忙。

沒什么人的時候，她就坐在那里看書。

雪白的手肘撐著書的邊沿，林微夏撐著腦袋正在看錢德勒的一本小說叫《漫長的告別》，放在一邊的手機發(fā)出來電提醒的震動聲。

她看了一眼，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她拿起手機走到水果店外的樹下，猶豫了一下點了接聽，輕輕地“喂”了一聲。

對方收到她的聲音后，開始罵人。

是林父。

他罵得相當難聽，醉醺醺的語氣聲音慷慨激昂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一連串不入流的臟話透過不平穩(wěn)的電流聲傳過來，“婊|娘養(yǎng)的”“你這個吃里扒外的便宜貨”。

林微夏依然維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任其辱罵，她臉上的表情淡漠，眼神怔怔地看著遠方，沒有動彈。

倏忽，一條胳膊伸了過來直接把林微夏的手機奪走，林父還在那邊罵個不停，他直接給摁了電話，并將那串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林微夏抬眼看向來人，班盛仗著身高優(yōu)勢痞里痞氣地壓凌在她面前，手腕依然系著那個粉色的腕巾。

他剛洗了頭，額前細碎的黑發(fā)還往下滴著水珠。

“不想聽就掛掉，還聽個什么勁?！卑嗍㈨?

林微夏拿回自己的手機，抬眼看他：“你怎么來了？”

“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班盛緩緩開口，雙手插著兜。

按往常，林微夏一定會拒絕班盛。可不知道是今天的太陽太曬了，還是剛才那通電話讓她的心情沉悶。

總之，林微夏現(xiàn)在非常想要出去透氣，需要有人讓她放空，短暫地逃離這里。

然后班盛出現(xiàn)了。

林微夏遲疑了一會兒，點頭：“你等我一會兒，我進去和姑媽說一聲?！?

林微夏沒一會兒就走出來，班盛領(lǐng)著她走出水圍巷拐到一條寬闊的馬路上，他從褲兜里摸出手機，點開社交軟件發(fā)了條語音過去，話語簡短：

滾出來。

不到三分鐘，一輛黑色的跑車跟漂移似的唰的一下停在兩人面前，車窗降下來，李屹然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見林微夏，立刻同班盛碰了個眼神意思是把人搞出來了你牛。

坐在副駕駛的程烏酸唇角彎起友好地同她打招呼。車鎖自動解開，林微夏腳尖動了一下，但沒有上車。

烏酸看出她的遲疑，體貼地解釋：“李屹然已經(jīng)成年了，兩個月前剛拿的駕照?！?

“不是，”林微夏搖頭，看向駕駛座那個看著快要昏睡過去的李屹然，問，“學(xué)長，你喝酒沒有？”

“……”李屹然。

班盛唇角是抑不住的笑意，越忍越忍不住干脆放聲大笑，結(jié)實的手臂撐在車門上，青色的脈絡(luò)明顯，他笑得胸腔都在顫動。

最后兩人上了車，李屹然開車倒是穩(wěn)，車里放著電子音樂，一路向北疾馳。路上他們間或聊天，討論某件事，林微夏都沒有參與。

她不怎么說話，安靜地坐在那里，出神地想著事。之前也是這樣。

林微夏和柳思嘉認識于一個暑假。兩人相識于微時，都彼此見證過對方最落魄難堪的一面。

柳思嘉老說那個暑假林微夏幫了她很多，對她意義重大。但柳思嘉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呢，那個暑假她在一個親戚介紹的熟人咖啡廳里兼職，柳思嘉經(jīng)常來咖啡廳，那個時候因為一些事已經(jīng)熟識。

每次臺風(fēng)天，林微夏會給她準備一把傘，或者沖一杯她喜歡的熱拿鐵。

臺風(fēng)離開后的那一周，林微夏工作就一直不在狀態(tài)，原因是林父私下騷擾過她多次并找她要錢，她拒絕之后只會換來加倍的辱罵。

周五，林微夏負責打烊收拾咖啡廳，她最后一個離店的。人剛走出咖啡廳沒多遠就遇見了醉醺醺的林父，他笑嘻嘻地拿著一瓶酒：“閨女，給點錢給老爸用用唄?！?

說完林父就上前搜她的身，開始強摸。換平時林微夏也忍了，可最近發(fā)生太多事，她的情緒低迷，忍無可忍一陣推搡，林微夏冷眼看著他：

“滾。”

林父一個沒站穩(wěn)差點摔倒在地，臉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凈，他一把敲碎酒瓶直接沖了過來：“臭婊|子，我他媽給你臉了是吧？”

眼看酒瓶就要砸在林微夏身上，一道身影忽然出現(xiàn)從背后直接踹了林父一腳，林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林父一臉陰沉得從地上爬起來，拿著碎酒瓶就要往柳思嘉身上摔。林微夏一向淡定的臉這時慌亂不已，急忙跑過去拉著柳思嘉的手就要跑。

風(fēng)揚起兩人的長發(fā)。

爭執(zhí)間，綠色的尖銳的玻璃塊劃傷了兩個女生緊牽著的手。

沒一會兒，警車鳴笛開過來，林父兇神惡煞地瞪了柳思嘉一眼，最后逃跑了。幸好當晚警方最終將林父抓獲。

最后兩個女生掌心都留了一塊傷疤，柳思嘉那道傷口較深，到現(xiàn)在仍留有疤痕，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才會消失。而林微夏掌心的那道傷口較淺，疤痕漸漸褪去。

柳思嘉那么愛美的一個女孩子，為了救她留下了一道疤。當初要不是她站出來，林微夏還不知道那晚會發(fā)生什么事。

雖然柳思嘉多次表達過自己不介意，還打趣說兩人掌心的傷疤連在一起，就是友誼的一條線。

但林微夏永遠欠她。

開了半個小時后，車子從高速路上盤旋下來，車窗風(fēng)景由單一的高樓大廈切換成青山綠木，空氣清新，越往前開，空氣中海水的咸濕味越重。

原來是要去海邊。

車子開到海附近，林微夏才知道他們來了月亮海岸——南江市最浪漫的海。月亮海岸處種植了一大片紅艷的玫瑰，食夢山環(huán)抱左右，由于這里的水質(zhì)干凈，干凈得一到晚上月亮的光輝灑在海面上，漂亮得像透明的水晶，因此有月亮海岸的美稱。

因為地勢偏僻，又還未被完全開發(fā)，所以月亮海岸的人流較少，可林微夏下車后發(fā)現(xiàn)今天人異常之多。

“微夏，噴下防曬，雖然快傍晚了，但太陽光還是很強?！睘跛崮弥罆駠婌F遞給她。

正前方不遠處不斷有試麥，打碟的聲音傳過來，林微夏循聲扭頭，下意識地瞇起琥珀色的眼睛。

不遠處搭了有一個舞臺，藍色的標牌搭在舞臺最高處，以鯨落圖案為背景，寫著鯨撞大海音樂節(jié)七個大字。舞臺兩邊不斷有干冰冒出來，電子音樂從音樂設(shè)備傳出來直炸耳朵。

五米處立著的易拉寶標明這是一場各高校大學(xué)聯(lián)合舉辦的音樂節(jié)，后面還寫了入場須知和注意事項。

“音樂節(jié)？”林微夏微睜大眼。

說完斜前方跑來一個工作人員匆匆過來遞了四張票給班盛，對方應(yīng)該是大學(xué)生，兩人看起來相當熟。

工作人員說不方便的話可以直接帶從后場帶他們進去。

班盛哼笑了一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說道：“簡哥，我有那么嬌氣嗎？”

簡哥點頭，語氣還挺嚴肅：“嬌不嬌氣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他媽是最難請的人?！?

一行人寒暄完先后排隊進場檢票，過完安檢后，林微夏和他們手里都各自戴上了一個音樂節(jié)標志的綠色手環(huán)。

一進去，視野更加開闊，露天場地內(nèi)人擠人，有人買了充氣墊坐在那里打牌，還有扛旗的隊伍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海風(fēng)吹過來，旗子上面寫著“蹦啊，都他娘來罰站的嗎”“看一場live，快樂似神仙”之類的話。

人一多，難免會發(fā)生碰撞，班盛虛攬著林微夏，始終穩(wěn)當?shù)匕阉o在懷里，帶著她來到了pro區(qū)。

臺上的樂隊基本都是年輕的大學(xué)生，他們多以翻唱，或唱自己的作品為主，舞臺上已經(jīng)開始演了一段時間，人群時不時地爆發(fā)出喝彩聲和尖叫聲。

剛開始，林微夏還有點拘束，后來被場內(nèi)觀眾的快樂感染，也跟著揮動手臂起來，唇角弧度不自覺地向上彎起，沉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林微夏認真地投入到聽歌的環(huán)節(jié)中，連班盛什么時候不見了也不知道。人海中，林微夏踮起腳尖不斷張望，扭頭找人，卻怎么也看不見班盛，還以為他被人潮沖散了，心底有一絲慌亂。

幸好，她看見了被擠到不遠處的烏酸學(xué)姐，林微夏奮力地擠到她身邊，一向淡定的臉出現(xiàn)焦急之色：

“學(xué)姐，你看見班盛了嗎？他好像不見了?！?

程烏酸抬手撩了一下黏在脖頸的長卷發(fā)，正要開口，前方爆發(fā)出一陣喝彩聲，她抬了抬下巴：“你看?！?

林微夏循聲看過去，班盛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臺上，他站在鍵盤手加主唱的位置，剛才那個工作人員簡哥成了吉他手，李屹然則坐在那里，抱著手風(fēng)琴，神色懶淡，一副老子是被拉來湊數(shù)，要是劃水了別怪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