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那天。
歸曉是在校門口對面的電信局大廳里打得電話。
ic卡的公用電話機(jī),在電信局大廳一側(cè)的落地玻璃窗旁邊排了六個電話,都有人。歸曉排隊等,等到快晚自習(xí)開始了終于有個阿姨讓了位置。
她坐上黑色皮座椅,將ic卡片插吞卡的縫隙,撥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四個月。
打過去電話不是人不在部隊,就是不方便接電話。難得通上話,她委屈抱怨,他就不說話……到現(xiàn)在給他打電話都怕了,許多時候掛了電話她就后悔,這幾個月自己的脾氣怎么就這樣了,不近人情,句句帶刺。
她想說,路晨我家里出事了……
她想說,我天天在家,看我爸媽鬧離婚,還看見那個女的了,以前我可崇拜我爸了,現(xiàn)在特別恨他,也可憐我媽。晚上睡不著,上課聽不懂,每科老師都找我談話……
今晚更想說,我說要檢舉我爸,他把我東西都扔出來了。
好多話壓在心里,可他又不能回來。
等了許久,電話那頭的他終于出現(xiàn):“歸曉?有急事?”
她聽到他微微喘著氣,眼淚撲撲落個不停:“是不是這么晚給你打電話,不方便?”
他沒否認(rèn):“還行,快點(diǎn)說,沒事?!?
她排隊就等了四十幾分鐘,馬上就晚自習(xí)了,晚飯都來不及去食堂買……
“歸曉?”路晨低聲叫他的名字。
“我想聽你說話,你多說點(diǎn)行嗎?”歸曉輕聲說,吸了吸鼻子,在校裙的口袋里翻紙巾,沒有……迫不得已用手背不停去抹眼淚,狼狽極了,“……我想你了,路晨?!?
“感冒了?熱傷風(fēng)?”
“有點(diǎn)?!?
“去買點(diǎn)藥吃,好不好?”
“嗯……”
后邊一個公用電話的人看到歸曉蜷著身子,頭抵在電話旁的塑料板上在哭,還死活不肯哭出聲,冒頭張望這里瞧熱鬧。
“怎么不說話了?”他略頓了一頓,“要沒事,我先掛。記得去買藥?!?
“……別掛行嗎?”
“等集訓(xùn)完我找你,再等三個月?!?
“路晨你別掛行嗎?我都快四個月沒和你好好說過話了……”
“……”
她繃不住,哭出了聲。
那邊在這四個月聽她哭了太多次,一個在北京,一個在邊疆,完全的束手無策。他不懂,也無從下手勸,聽著話筒里她哭到難以自抑,哭到哽咽,實(shí)在不明白為什么就不能好好說話,一定要用哭來解決……
“歸曉,你能懂事一點(diǎn)嗎?”
“……不能,憑什么誰都要我懂事?”
他在電話間里,手握成拳,壓在毛玻璃上,從小臂到手都在微微發(fā)抖。整個人像是一根壓低拉伸的弦,被無限地下壓著……在她的哭聲里,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再冷靜:“掛了,等我集訓(xùn)完——”
“路晨你要再敢掛我電話,再也沒下次了……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我……”
只要一想起這個片段,話筒里的盲音仍清晰在耳邊。
可他卻不說清真是自己按斷的,還是歸曉一氣之下扔了話筒。
這線一斷,就將近九年。
***
許曜當(dāng)天和歸曉父親一起返程回北京。
臨行前,岳父大人單獨(dú)去病房見了路炎晨,身后跟著兩個基地來的領(lǐng)導(dǎo)。歸遠(yuǎn)山依舊拿著上級的腔調(diào),不愿當(dāng)著外人面看出他這個岳父對女婿有特殊優(yōu)待。路炎晨慣來也是公事公辦的性子,等兩位領(lǐng)導(dǎo)和岳父結(jié)束慰問。
歸遠(yuǎn)山握住他的手:“辛苦?!?
兩人目光相匯,歸遠(yuǎn)山又輕拍拍路炎晨的手背。
當(dāng)晚,歸曉帶女兒去見親爸。
由于娃還太小,兩手能捧起來的小身子板,她不敢自己抱過去,讓護(hù)士幫忙推那個帶著滾軸輪子的小嬰兒箱,去給他看過。路炎晨在護(hù)士指導(dǎo)下學(xué)著去抱嬰兒的神情,倒比他拆彈要小心,抱了沒多會兒又怕他自己坐不穩(wěn)摔了女兒,小心遞還給歸曉。
頭一回做爹,雖抱著的姿勢很不美觀,但也算是真真切切抱過了。
路炎晨身體素質(zhì)好,不久就能下病床。
他重傷的地方是背部,可身上大小傷也不少,腿也骨折了,只得拜托護(hù)士帶自己去給老婆個驚喜。護(hù)士也是有心人,送他進(jìn)病房后,說好一個小時后來接,就給這對小夫妻讓了空間。
門內(nèi),病床旁的布簾子半遮半掩著,能瞧見歸曉的腳丫一翹一翹地,在勾那個透明的嬰兒箱,嘟嘟喃喃,估摸是想唱搖籃曲,可又不會,就在那兒裝腔作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