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親們……咳！咳咳咳！”高德貴被一口風嗆了一嘴,說不成話了，他難受的大聲咳嗽了起來，咳得臉紅把脖子粗。

高德貴掩住嘴,沒讓自己咳得唾沫星子亂飛。

陳仰捕捉到這個小細節(jié),他暗自打量這座不知名小鎮(zhèn)的鎮(zhèn)長,黑皮，發(fā)量少，留著山羊胡，文鄒鄒的。

高德貴像是這才看到陳仰,他放下掩著嘴的手，驚訝道：“陳先生,你什么時候到的啊？”

陳仰垂在褲子兩側(cè)的手指猛地一僵。

沒等陳仰拋出合適的表情,就聽中年人對朝簡喊：“朝先生?！苯又窒騼晌慌看蛘泻簦皢绦〗?，香小姐?！?

喬小姐拿開了含在唇間的香煙,香子慕把凌亂的黑發(fā)理到后面，她們看著鎮(zhèn)長，異口同聲。

“你好。”

“好好好！”高德貴東張西望，“陳先生，其他人呢？”

陳仰的聲音有點沙啞：“河里?！?

高德貴在人群里搜找了會,點點頭道：“看到了,我都看到了，我還想去鎮(zhèn)口接你們呢，沒想到你們已經(jīng)進鎮(zhèn)了。”

“到了好，平安到了就好?！?

高德貴對陳仰伸出手，面容和善：“陳先生，感謝你們的到來！”

陳仰握了下中年人的手,冰冰涼涼的，都是他的冷汗。

“那我們……”

高德貴正說著，下面就傳來向東的吼聲：“我操，誰他媽把魚扔到老子拖鞋上的！”

陳仰看過去，河里的情況有變。

向東到了岸上，大部分鎮(zhèn)民也都上來了，只有個別人還在摸索，有的攤在水里，不死心的望著瀑布。

高德貴從褲子口袋里拿出手表：“沒了?！?

陳仰注意到那只手表沒表帶，表盤泛著舊舊的黃色，有一點劃痕，他問道：“什么沒了？”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跟我走，我們慢慢說?！?

高德貴把手表放回口袋里，嘆了口氣。

陳仰拉起朝簡：“我背你吧?！?

“不用。”朝簡握住拐杖，“帶好東西，其他不用管。”

陳仰拎起購物袋：“底下的人都回來了?！?

朝簡打他的帽檐。

視線又被擋了。

陳仰趕緊把帽子往后撥，他見向東第一個回到了河岸上面，快步過去詢問。

向東拎著人字拖，赤腳踩在地上，腳丫子跟腿上都是泥巴，不茂密，卻很粗黑的腿毛貼著精壯的肌肉。

“那伙人屁都不說?！彼v出手，胡亂抓了把半濕的頭發(fā)，“我從一慫鱉嘴里撬出了東西，他們想抓有人名的魚?！?

陳仰的瞳孔一縮，魚里面的異類竟然是這個，他想到了高德貴說的強搶壽命，再聯(lián)想到帶人名的魚，頓時就明白了其中的名堂，直覺毛骨悚然。

“尸體呢？”

“自己把自己砸死的，腦袋都開花了?！?

向東還想說什么，陳仰瞥到走遠的鎮(zhèn)長，趕緊打斷：“路上說，我們快跟上他！”

陳仰一伙人去了鎮(zhèn)長家，人手一杯茶。

高德貴端出了幾盤茶點，客客氣氣的招待他們，還給珠珠跟大眼妹拿了兩塊干布，讓她們擦擦身上的水跡。

陳仰從盤子里抓了把小吃，油炸的，三角形，薄薄的，白的是面，黑的是芝麻，他咬一口，脆脆的，挺好吃。

“鎮(zhèn)長，我們都在這了，可以說了嗎？”

高德貴沒擺出官僚的作風，也沒架子，他都沒上桌，就隨意的往靠墻的椅子上一坐。

“想必去過河里的向先生幾人多少都了解了一些事?！?

向東翹著二郎腿，這個任務(wù)里的npc竟然能叫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新鮮。

“是了解了一些，但沒頭沒尾的，搞不清楚，還要麻煩鎮(zhèn)長給我們講一講，越詳細越好?！?

高德貴苦笑：“我也想說詳細些，可我自己都……”

他有些疲憊的抹了把臉：“這要說起來，就是幾天前才發(fā)生的事，鎮(zhèn)上的太平被打破，鄉(xiāng)親們都瘋了。”

堂屋里只有高德貴的喃喃聲。

“以前的豐水季都平安無事，就今年，今年出了怪事，瀑布上面出現(xiàn)了帶名字的魚，它們混在魚潮里面，一起沖到了河里?！?

“只要……”高德貴頓了頓，“只要誰抓到帶著某個名字的魚，把它吃下去，就能奪取那個人的剩余壽命?！?

堂屋靜得過了頭。

去過河里的向東等八個任務(wù)者都是知情人，現(xiàn)在聽鎮(zhèn)長再次提起，膽小的還是會發(fā)抖。

陳仰在觀察沒下去的喬小姐跟香子慕，她們倆一個吸著小半根香煙，一個垂著眼靜坐，都沒有露出震驚之色。

說明已經(jīng)猜到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很不錯。

陳仰等了會，見沒人提問，他咬掉手里的那片芝麻面，吃完咽下去：“鎮(zhèn)長，到目前為止，這個事出現(xiàn)了幾次？”

“三次?！?

高德貴說：“魚潮每擱兩天出現(xiàn)一次，每次都是下午三點，持續(xù)五分鐘?！?

陳仰看了他一眼，原來先前說的“沒了”，是指時間到了。

“誰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名字魚的？”

“李二板。”高德貴滿臉的沉痛，“他這次被搶走了壽命，河里的就是他?！?

陳仰的眉心一蹙，李二板死了，這條線基本就廢掉了。

“鎮(zhèn)長，他有交代自己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嗎？”

“據(jù)他說，他是在河邊洗腳的時候，無意間看見一條魚的背上有名字，當時想抓起來看看，沒抓到，讓它給跑了?！?

高德貴回憶著：“他喊了其他人過去看，大家就都知道了這個事?！?

陳仰沒了胃口，他把手里剩下的芝麻面放回盤子里，喝口茶清清嗓子：“那大家又是怎么得知吃了名字魚，就可以加壽命的呢？”

“正常情況下，看到魚身上有人名，會很恐慌，沒人敢吃?！?

“一開始大家覺得李二板瞎說，直到他們也在水里看見了名字魚，他們才信了這種離奇的事情，確實是陳先生說的那樣，當時沒有人敢把魚抓回去吃，都很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要有不好的事發(fā)生?！?

高德貴說：“我讓大家不要慌，我給他們做思想工作，安撫他們，沒想到第二天就出現(xiàn)了吃名字魚能搶奪壽命的傳?！?

“這事我都不知是怎么傳出來的，鎮(zhèn)上亂了套，大家伙都去河里捕魚，他們沒找到帶名字的，過了兩天……”

高德貴紅了眼：“過了兩天，魚潮再次出現(xiàn)，又有人抓到名字魚，他們在傳的誘惑下把魚吃了?！?

“災(zāi)難降臨到了鎮(zhèn)上?！?

他哽著聲音，痛心疾首，又充滿了無力感：“鄉(xiāng)親們發(fā)現(xiàn)了規(guī)律，今天早早去了河里，他們爭搶位置，搶魚多的地段，我怎么勸都不聽，全都中邪了，都中邪了??！”

謝老師露出憎惡跟憤怒，這跟人吃人有什么區(qū)別？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要是抓到自己的魚呢？”

高德貴說：“養(yǎng)著，別被人發(fā)現(xiàn)了?！?

以為抓到自己的魚，只要吃了就能安全的一行人：“……”

那能養(yǎng)得活嗎？

魚死了，自己不還是涼涼？

陳仰屈指啪嗒啪嗒的敲點著桌面，他看朝簡往盤子里的茶點上看，就指指說：“芝麻面好吃?！?

朝簡捻了一塊，慢條斯理的吃著。

這種節(jié)奏緩慢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堂屋里顯得有點突兀。

多數(shù)人都看了過來。

“嘎嘣?！?

朝簡咬碎小半截芝麻面，他面無表情的抬了抬眼皮，露出藏在眼底的陰鷙。

那幾道視線立馬就飄開了。

陳仰抓了一些芝麻面，遞到朝簡面前，他用眼睛示意對方把它們接走。

朝簡卻沒那么做，他就著陳仰的手，一塊塊的吃了起來。

陳仰沒事人似的問道：“鎮(zhèn)長，你找我們來是……”

“名字魚剛出來不久，有一個人遇害，第二次出現(xiàn)之后，鎮(zhèn)上的好幾家同時有人出殯?！?

高德貴挫敗的塌下肩膀：“這次又不知道會有幾家?！?

“陳先生，我請你們過來，是想請求你們幫我找出奪取壽命最多的人?！?

高德貴像是怕被拒絕，他連忙道：“我不是馬上就要結(jié)果，只要在七天內(nèi)找出來?！?

陳仰抿嘴，這是任務(wù)跟時限。

大眼妹忍不住問：“鎮(zhèn)長，為什么要找到那個人？是不是找到了，怪事就不會再發(fā)生了嗎？”

“但愿吧?！备叩沦F雙手合在一起，對著虛空拜了拜，“老天保佑?！?

這回答就很敷衍了。

珠珠也問了一個問題，比大眼妹的那個質(zhì)量要高一大截。

她問道：“我們要怎么判斷誰吃了多少名字魚？壽命被拉長的人有什么特征嗎？”

高德貴搖搖頭：“我不清楚?！?

珠珠：“……”那就是要他們自己去查。

“我掌握的就是這些了，剩下的要靠諸位?！备叩沦F起身，鄭重的彎彎腰，“鎮(zhèn)上的安寧就拜托你們了。”

陳仰把捧在手里的茶杯放桌上：“鎮(zhèn)長，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調(diào)查。”

高德貴說：“你們盡管查，有需要的地方跟我說?！?

陳仰捏了下手指，npc除了對某些跟規(guī)則相關(guān)的東西避而不談，其他時候都很好說話。

向東吐掉瓜子皮，脾氣火爆的擺手，又痞又兇：“行了，老高，我們住哪？”

高德貴看起來絲毫不介意向東的稱呼，他笑著說：“你們?nèi)R家客棧，就在鎮(zhèn)子南邊，小閣樓對面，我給你們安排好了房間，一日三餐也在那里?！?

“我打過招呼，你們?nèi)チ?，會有人招待你們?！?

離開鎮(zhèn)長家沒多久，大眼妹“哎呀”道：“剛才我們忘了問鎮(zhèn)子叫什么名字！”

“不會說的?！?

珠珠劃著手機屏：“按照正規(guī)流程，一個鎮(zhèn)子的鎮(zhèn)長在接待遠方來客的時候，會說，我代表某某鎮(zhèn)，感謝你們怎么怎么，他沒提?！?

“與其想鎮(zhèn)長告訴我們，不如找鎮(zhèn)上的人打聽，傻子孬子小孩這類?！?

大眼妹看其他人都沒反駁，她有種智商被碾壓的窘迫。

從小到大，大眼妹的學習成績都在中上游，很穩(wěn)，腦袋也還算靈光，她不論是看宮斗劇跟懸疑劇，都從來沒想過自己是活不過一集那一掛的。

大眼妹數(shù)珠珠左耳的耳夾，六個，好多，她嘀咕道：“珠珠，我們還沒進鎮(zhèn)的時候，你是跟我一起哭的，現(xiàn)在都能冷靜的分析了，你進狀態(tài)進的好快?！?

珠珠撇嘴：“見過死人，聽過駭人聽聞的事，不想進也得進啊。”

大眼妹“哦”了聲，那我怎么還沒進？她抓了抓胳膊，意識到是蚊子包，臉色立馬變了變，手環(huán)沒用，天啦，要完！

一行十二個人，走路的陣型就透露了他們的關(guān)系。

大眼妹和珠珠并排，老吳挨著喬小姐，陳仰跟朝簡一起，旁邊是向東，剩下的五人各走各的。

陳仰一節(jié)一節(jié)的下著石階，鎮(zhèn)長說的那些話不僅是任務(wù)介紹，里面還藏著線索跟規(guī)則，他一時抽不出來。

“這回沒有任務(wù)提示?！标愌稣f，“我感覺不太好?！?

朝簡拄著拐：“你什么時候感覺好過。”

陳仰被這句話堵得死死的。

確實是這樣，每次進了任務(wù)世界，他都好不了，任務(wù)太難了，各有各的難，花樣百出。

后面忽地冒出一個遲疑的聲音。

“要是鎮(zhèn)上的人都不抓，那些名字魚會不會從哪來，回哪去？”

陳仰回頭看了看，是錢漢，腦門的卷毛在下河的時候弄濕了，滑稽的扒著，呆頭呆腦的。

“這是個好問題?！?

陳仰剛說完，向東那貨就插進來：“也是個傻逼問題?！?

“知道吃魚能增加壽命，這還不抓？”

錢漢不敢跟向東正面頂撞，就小聲咕噥：“為什么一定要抓呢，日子還長著……”

“你他媽十幾歲，日子當然長?！?

下面的向東往上跨幾個臺階，揪住男孩的綠t恤，把他拎起來：“有的人正常衰老或者久病纏身，喘氣的時間所剩無幾，現(xiàn)在有這么個續(xù)命的機會，他們不要？”

錢漢啞口無。

葛飛把錢漢從向東手里解救出來，舔了舔小虎牙：“哥們，你的想法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不會按照你想的來，因為你不是造物主?！?

“現(xiàn)實也有美好的部分，但更多的是殘酷，就算歲數(shù)大的跟病重的良心發(fā)現(xiàn)，不想造孽，他們家里人也會偷偷把魚煮了給他們吃，家人想要他們活久點，陪著自己?！?

一邊的謝老師客觀道：“壽命的誘惑比金錢還要大，自相殘殺，吃掉至親名字魚的都有可能發(fā)生，我們永遠不要去估量人性?！?

另一層臺階上的老吳有感而發(fā)：“誰會嫌自己命長啊，不都想活得越久越好嗎，要是我……”

喬小姐沾著香煙味的手指撫上他胳膊：“你怎樣啊，大哥?！?

老吳的面皮一燥，他大義凜然道：“我希望我不會成為那樣的人?！?

“可是就怕什么你們知道嗎，就怕別人都搶，你要是不搶的話，那你的名字魚就被人搶走了?！?

老吳挺了挺腰桿，被皮帶勒住的肚子也跟著挺起來：“還是要保命！”

喬小姐媚笑：“大哥說的在理?！?

她懶懶的扭著細腰走下臺階，老吳屁顛屁顛的跟著。

“抓魚，奪命?！?

大眼妹的人生觀世界觀各種觀都遭到了塌陷，一片狼藉，她兩手抓頭：“這就是故意殺人啊?！?

末了來一句：“還好我們不是鎮(zhèn)上的人，名字不會出現(xiàn)在魚背上?！?

“滾你媽的！”

“不要說這個啊?！?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怒氣沖天的向東，一個是想阻攔卻沒攔住的珠珠。

大眼妹弱小無助：“你們干什么？我沒說錯話啊，本來就是故意殺人，吃的不是魚，是人?！?

葛飛說：“美女，你立flag了。”

大眼妹嚇得捂緊嘴巴，眼里流出后悔的淚水：“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陳仰抓住要打人的向東：“你拖鞋呢？”

“扣幾下就壞了。”向東咬著后槽牙罵，“媽得，垃圾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