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那雙和殺了父親沈止的李廣強(qiáng)，足有八成像的眼睛，目光像兩道筆直的劍，“該不該死，不是你說了算的?！?

“不是我說了算，那誰說了算？法律嗎！別逗了！”倚著欄桿的李宋元，從喉嚨里發(fā)出桀桀的高亢笑聲，笑得笑出了眼淚，“我不管你是誰！但我告訴你！警察、法律是這個世界上最他媽不能信的！”

沈聽仍在小步地往前靠近。

李宋元被呼嘯而來的警笛聲，吸引了注意力，斂起可怖的笑容，側(cè)過臉瞄著遠(yuǎn)遠(yuǎn)向棚戶區(qū)沖來的一輛警車，余光里那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離得更近了，他立刻高聲道：“別過來！”

沈聽停住腳步，面無表情地判斷著自己和嫌疑人的距離——還沒縮短到可以近身搏斗的程度。

他穿著短靴的腳掌在地上略有些焦躁地蹭了蹭，臉上卻仍神情平靜。墜在眉目上方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鼓起，又紛亂地散落在額前，杏仁般弧度流暢的眼睛，牢牢地盯著眼前恣睢暴戾的殺人魔，眼睛的余光像精準(zhǔn)的掃描雷達(dá)，迅速地掃視著現(xiàn)場任何對李宋元逃亡有利的條件。

筒子樓的外沿有兩條鐵銹斑斑的下水管道，而老式居民樓外掛著的空調(diào)架，也無疑是攀爬時最好的落腳點(diǎn)。

他正防范著李宋元會攀著那些空調(diào)外機(jī)架往下逃跑。李宋元卻似乎沒有再逃的打算，突然轉(zhuǎn)過臉來繼續(xù)說：“法律從來不要真相，警察要的，也只是一個兇手！”

他干裂的嘴唇因說話時大幅度的張動裂開了幾個血口子，眼睛也因怒與懼布滿了紅血絲，倒像字字泣血：“十五年前，我爸沒有吸毒發(fā)瘋！他是拿了別人的錢，才去殺的那個警察！”

雙耳的鼓膜嗡嗡作響，沈聽疑心是自己吹風(fēng)吹得久了，才產(chǎn)生了這荒謬震顫的幻聽?；敏|入心，胸口像被人用利爪，撕開了一道口子，劇烈的酸疼，令心口有種麻痹了的錯覺，緊接著五臟六腑都跟著麻了。他與世界之間，仿佛突然隔了一道透明的繭。

李宋元還在說些什么，但沈聽像個信號不好的接收器，耳朵里轟鳴得聽不清，他臉色平靜地重重咬了一記舌尖，濃重的血腥味讓耳朵和視覺重新恢復(fù)了清明。

李宋元的聲音因情緒過激而嘶啞，但音量很大，平地驚雷般地一道又一道地劈下來：“那個倒霉的警察大概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誰吧！我爸殺人后，陳峰還到家里來，想要滅我的口！哈哈哈哈！結(jié)果呢？還不是像生豬一樣被我給宰了！剁了！煮了！哈哈哈哈哈！天道好輪回！這就叫報應(yīng)！”

沈聽的手心出了大量的汗，淡色的嘴唇抿成了一條堅(jiān)毅的線，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沉默著又向前悄悄地邁了一小步。

情緒崩潰的李宋元仍在嘶吼：“我這叫替天行道！黑警想抓我？！做夢！這世界不公！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去他娘的法律制裁！我呸——”。

“法律真的沒用嗎？”沈聽又向前挪了一步，盯著李宋元怒紅的眼睛，試探道：“你那個知情不報的堂弟，恐怕也是法網(wǎng)難逃?！?

李宋元突然渾身一震：“人是我一個人殺的，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渾身冰冷的青年人，態(tài)度冷淡地連蒙帶騙，倒也震懾力十足：“指紋消息是他放的，他還在網(wǎng)上造謠，試圖控制輿論導(dǎo)向。這足以說明，你殺人，他一定知道。而知情不報，再小也是個包庇罪。包庇殺人犯，夠判好幾年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聽輕蔑地笑了起來，是宋辭那種吊高眼梢，略帶著痞氣的嘲笑：“不是我歧視讀書讀得不好的。就憑你......你知道什么是暗網(wǎng)嗎？你知道什么是洋蔥路由嗎？”

見眼前人的表情瞬時變得緊張而又迷茫，他收放自如地斂起了笑意，凜然而冷漠道：“這些，警方一細(xì)問，就都會穿幫。你堂弟幫你散布指紋消息，還在網(wǎng)上造謠，他也得坐牢?！?

“坐牢！他憑什么坐牢！人是我殺的！消息也是我放的！”李宋元側(cè)過頭，看了一眼那輛已經(jīng)停在巷口的警車。仿佛行將就木的瀕死者看到了棺材板，他激動的情緒反倒瞬間平靜下來，垂著眼黯然道：“這個世界，也確實(shí)沒有公平可。不同的地方，就連日照的時長，都不一樣?！?

扯開嘴角笑了笑，眼睛里露出失心瘋般瘋魔了的光，他再一次聲嘶力竭地吼道：“警察抓不到我！也永遠(yuǎn)別想套我的話！我弟弟沒有殺人！他是無辜的！”

說完，這個藐視法律的王八蛋，突然往后仰，搖搖欲墜的防護(hù)欄只到他的腰，他大半個身子倏然失去了重心，驀地翻過欄桿，像只直直俯沖向海面，為捕食而奮不顧身的海鳥，嘶啞的聲音尖利地顫抖著：“狗屁法律，判不了我——”

沈聽抓住機(jī)會猛地向前一撲，薄削的手掌牢牢拽住了對方的一條腿，而后雙臂一屈又死死抱住了他的腰。李宋元抱著必死的決心，渾身都緊繃著，重得像袋灌水的水泥。

沈聽能聽到自己的肩關(guān)節(jié)，快要脫臼般地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他的腹部抵在搖晃著的護(hù)欄上，固定護(hù)欄的螺絲，發(fā)出岌岌可危的細(xì)微響動，有那么一兩顆，甚至已經(jīng)松動，“咯嘣”地從開裂的水泥墻板縫隙中脫落下來。

這道年久失修的護(hù)欄，驟然承受了兩個成年男人的重量，頂多再撐三十秒、不，最多十秒，就會連同這道，已經(jīng)處處是裂縫的水泥墻一起崩塌。

沈聽暗自做著判斷，因使勁而蜷縮起的右肩，卻突然被李宋元空懸著的那條腿，用力狠狠踹了一腳。

對方穿了雙硬頭的皮鞋，鞋尖貼著肩窩的骨縫頂進(jìn)去，他立刻吃痛得“嘶”了一聲。而后這個瘋子，像只被捆住翅膀的飛禽，又接連死命地狠蹬了他兩三腳，鞋頭狠狠地砸在胸口又偏向腹部，堅(jiān)硬的胸骨和柔軟的腹部受創(chuàng)，沈聽卻騰不開手去按住那只兀自掙動的腳，只隱約覺得自己疼得快要吐了。

那道危如累卵的欄桿，終于在李宋元一連串作死的動作下，風(fēng)雨飄搖，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碎響，而后驟然傾倒。

沈聽的身體和坍塌的欄桿一起沖出了天臺的邊緣，他正忖度著要如何用足尖，去勾欄桿底下那道微微凸起的水泥牙子，卻被一只強(qiáng)而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橫抱住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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