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霽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兩日后凈霖便向頤寧辭行,決意往南,不肯輕易放棄南線。
頤寧面容清癯,他原是東邊的守將,眼下調(diào)來西邊解燃眉之急。此人地位超然,不居于君父八子之下,并且直屬于九天君。他手握彈劾監(jiān)管之權(quán),九天門中無人不怕。
頤寧聽了凈霖的辭行,只飲茶不語。待半晌之后,才說“南線唯剩十三城,其中玄陽城鎮(zhèn)壓著大妖殊冉,你若執(zhí)意往南,須在血海潮覆玄陽城前將其誅殺。否則封印一破,他必重出人世,禍害一方?!?
凈霖說“四城一線,設(shè)墻阻礙,又有九天門鎮(zhèn)守,還能再擋數(shù)年?!?
頤寧卻稍稍搖頭,他說“即便能擋幾年,也不能解決根本。血海從四方灌涌而來,如不能盡快找到驅(qū)退血海的法子,中渡遲早淪于邪魔之手。”
“東邊已危急至此?”
“若不是情勢危急,君上何必將鳳凰急調(diào)而去?如今內(nèi)存饑患,外臨血海,不論傾力向哪里,都會顧此失彼?!鳖U寧說道。
兩人一齊陷入沉默,他們從前關(guān)系不佳,無非是頤寧見不得凈霖的孤高。然而如今中渡正值危急存亡之秋,頤寧連日輾轉(zhuǎn)難眠,滿腔熱忱已涼了一半,思來想去,竟只能對凈霖吐露一二。
“君上圣心難測。近來越發(fā)捉摸不透,我所呈的抗南之策皆被駁回。門中子弟如今良莠不齊,赤膽忠心之輩皆被派遣守線,死了大半。我于西盡頭回撤之時,所經(jīng)荒城中隨處可見為保百姓而以身殉職的弟子?!鳖U寧說到此處,忽然站起身,急躁地徘徊幾步,說,“到底是為何?莫非是要棄卒保帥,將門中主力留于中地,到時與血海背水一戰(zhàn)?”
凈霖見窗覆白霜,方覺出些許寒意。他說“入海必死,此舉無異于以卵擊石?!?
頤寧窗下一池殘荷敗落,含霜頹態(tài),他舉目而望,悲涼蕭瑟之感油然而生。只是他到底不能與凈霖把話說得太過,便徒勞地合了窗,說“你此行珍重?!?
凈霖會意,轉(zhuǎn)身去了。
霜露沾衣,蒼霽小病初愈,悶著濕袍渾身不舒坦。他已經(jīng)連日不曾入水現(xiàn)過形,故而此刻蹲在木樁之上,尋著螞蟻撒氣。螞蟻倒罷了,只是他小指間還繞著一線,牽著一只石頭小人,正悶頭蹲在他對面戳螞蟻。
兩只戳得螞蟻巢塌城崩,四下散開。石頭草冠濕潤,滿手的泥無處擦拭,只能抬頭呆呆地請示蒼霽。
蒼霽搭著手,晃了晃小指。石頭便跳過螞蟻,爬上蒼霽的木樁。蒼霽摸了遍胸口,沒舍得用凈霖的那條,而是拽出條不知壓了多久的絲帕,也不知是誰給的,顯得皺巴巴,上邊還繡著雙蝶穿花。他用這帕子給石頭擦了手,見石頭不住地扶草冠,索性把帕子折了幾折,繞著石頭的小腦袋,壓著草冠系了個結(jié)。石頭戴著帕巾,跟個小賊似的。
蒼霽沒忍住,放聲嘲笑。石頭晃著頭,見草冠確實(shí)不掉了,也不惱,反而挺喜歡。
蒼霽抬首見凈霖牽馬而立,便起身跳下木樁,說“這便動身了嗎?”
凈霖將一匹馬給了他,說“此刻疾策,傍晚時還能趕到青浦城?!闭f罷又瞥石頭一眼,“精怪愛惹事,丟了吧?!?
“何必與小孩子見識?”蒼霽上馬,將石頭塞進(jìn)胸口,只露出腦袋。他說,“我盯著它,必不叫它胡鬧?!?
凈霖皺著眉與石頭對視,片刻后翻身上馬,似是對石頭很不耐煩。
“你怎么招惹他了?”蒼霽笑,對著石頭吹了吹,“抓穩(wěn)了,我?guī)阃鎯??!?
青浦城與玄陽城相距不遠(yuǎn),但其間有三山阻攔,繞過去且須費(fèi)些時候。凈霖本沿馬道而行,誰知夜間暴雨,竟然沖垮了道路,阻礙了一日。次日大雨不停,他們只得從山中翻越,直接去往玄陽城。
山路蜿蜒,兩人冒雨而行,迤邐向前。山間濕滑難行,這馬到底不能生翼飛天,他們便只能下馬暫尋個避雨處。
凈霖衣衫隨時可干,蒼霽卻不能。他于山洞中拾柴打火,索性背著凈霖褪掉了衣衫,赤膊晾著衣物。凈霖與他臨火而坐,蒼霽半身健碩,竟然比凈霖結(jié)實(shí)數(shù)倍,平日衣衫一遮,他又有意隱藏,故而不曾顯露山水,如今赤坦坦地露出來,很是矚目。
火上烘著干糧,蒼霽照應(yīng)著火,說“前幾日見那東君,手持折扇,不著利器。不知他修的是什么?”
“原先是修羅道。”凈霖手指被火烘得溫?zé)?,他說,“東君原身為血海邪魔,還是兇悍‘惡相’。他以紅眼攝心泯神,憑借惡意殺佛食人。后來真佛垂坐南禪蓮池邊,頌以梵音七七四十九天,講得口干舌燥,方使東君幡然悔悟,從此放下屠刀,由惡相之中悟得慈心,喚春蘇靈便是他如今的道?!?
“原來如此?!鄙n霽似是笑了笑,又問,“黎嶸又是什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