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水榭建在池水中央,今夜無風(fēng),星辰被大霧掩去了光芒,他瞧著大小不一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個不停。
就如同他心里無法散去的苦悶與惆悵。
這酒,也是無甚滋味。
他猶記得上輩子這個時候,他也是坐在這里看雪,吃酒。
可斟酒的那個人,卻是她,他明知她一杯一杯地給他倒酒是只為了早點兒給他灌醉,她好回去歇息。
可他仍是甘之如飴,他對她了如指掌,卻又從不忍心戳破。
哪怕她那時三天兩頭的挑他刺兒,找他茬兒,也總好過現(xiàn)在。
他以為時間久了,她的輪廓會在他的腦海里越發(fā)模糊。
但卻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
至少他下筆作畫之時,一直都感覺她就坐他面前。
雙手交疊于膝上,動作是他想象出來的乖順,可那眸子里卻總是寫著不耐……
恍惚之間,他朝水榭之外緩緩伸出了一只手臂,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然后化成了水,極快地浸濕了他的衣袖。
須臾之后,孟生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他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了一卷信件,“陛下,這是燕國那頭的消息。”
聞,他放下了酒觚,挑眉接過。
他修長的指節(jié)將信件緩緩展開,看到上面的字眼,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一節(jié)。
他本還在想,為何今年的初雪照往年要早一些。
原來是她生了。
她生了個女孩,被封為大燕的長寧郡主。
他雙手顫抖地摩挲著上面的字眼,透過那字字句句,他好似忽然在濃濃的迷霧之中,看到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樣……
阿嫵,朕該怎么辦。
朕反悔了。
朕忍了整整八個月,可還是忍不住,想再見你一面。
——
如今天下太平,蕭胤稱病,暫由太后監(jiān)國,在趕了幾夜的路之后,就同孟生到了離京城最近的堻州。
他們在一家客棧里歇了腳,正準(zhǔn)備繼續(xù)出發(fā)的時候,聽隔壁那屋子傳來了極其刺耳的兩個子——唐嫵。
這兩字何等熟悉。
蕭胤步伐一頓,悄悄合上了門,食指一探,就戳破了兩間廂房之間隔著的窗紙。
罅隙之中,他瞧見一個面容盡毀的女子,在對著兩個約莫有三四十歲的老婆子道:“只要這事能大肆傳揚出去了,我便給你們每人二百兩銀子作為報酬!”
這兩位婆子用眼睛由上到下地打量著說話之人,覺得她容顏被毀,衣著也不甚華麗,便以為她是個瘋子,于是連連嗤笑道:“姑娘,我們兩個人,可就不是二百兩銀子了!而是四百兩!四百兩??!你見過四百兩嗎!還有,我們?nèi)羰前凑展媚镎f的將這血帕子掛在了城門口,一旦被官兵逮了,只怕是還得坐牢呢!”要知道,這白綢之上,寫的可是——寵妾滅妻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面容盡毀的女子連連冷笑,這般似魑魅魍魎的模樣,就是林繡見了她,也定然認(rèn)不出她是安茹兒。
這幾個月來,郢王不遺余力地追查她的蹤跡,滿京城的告示上都貼滿了她的畫像,逼得她只能如過街老鼠一般四處竄逃,即便身上揣著銀錢,都不敢出去花,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叫人認(rèn)出來。
這樣的日子熬了幾個月,最后實在沒了法子,安茹兒只能用藥暫時毀了自己這張臉。
在她被那賤人逼的絕望之際,竟然得知了她平安誕下了一個女兒,還被封為郡主。
長寧郡主。
思及此,安茹兒不禁冷笑了兩聲。
憑什么她還過著風(fēng)餐露宿的日子,那賤人卻能永享富貴榮華。
說她偏激也好,說她嫉妒也罷,可她就是要毀了她。
用千萬人的唾沫將她淹死!
等滿京城都知道了她曾經(jīng)下賤的身份,看她還怎么回程家做嫡長女,還怎么當(dāng)郢王妃,還怎么配做郡主的親娘!
“只要你們能把郢王府的側(cè)妃是個不要臉的娼妓這個消息傳出去,我便給你每人三百兩!”說著,安茹兒就從衣襟里拿出了兩片金葉子,“喏,這便是定金?!?
一見到真金白銀,這兩個婆子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這面前的兩個婆子,一個叫阿花,一個叫阿立,她們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卻是京郊里有名的長舌婦,別說安茹兒嘴里的話還有模有樣的,聽起來像就是真的,只要有錢,就是讓她們憑空造謠,她們也辦得到。
阿花接過金子,咬了一口,瞬間對安茹兒變了臉色。
“姑娘,您早這樣,咱們哪還用費這么多功夫?。 卑⒒ㄕf。
“要我說呀,這話本子里的故事,確實沒有這現(xiàn)實中來的精彩,你說誰能想到,堂堂郢王殿下,竟然逼死了自己的王妃,去寵幸一個青樓里的賤蹄子。”說完,這阿立就開始笑。
安茹兒對她們說的甚是滿意,過了片刻,她又道:“哦,對了,她還在佛寺里,伺候過承安伯!”
承安伯??!
承安伯府雖然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但他的風(fēng)流事跡可都還留在京城家家戶戶的茶余飯后里。
這倆婆子也不知是小聲說了些甚,隨即捂著嘴開始笑。
估計心里已經(jīng)是編排了一出好戲了。
隔壁廂房里的蕭胤嘴角勾起,二話不說,抬手沖孟生道:“將弩機(jī)拿來?!?
下一瞬,蕭胤反頂著弩機(jī),瞇起一只眼睛,通過這縫隙,直接瞄準(zhǔn)了安茹兒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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