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汗與耶律畢節(jié)達成了協(xié)議，由蔑爾勃部落派出勇士兩萬人，在依附蔑爾勃的部落征勇士一萬人，由烏爾袞·蔑爾勃和塔赤·蔑爾勃統(tǒng)領。三萬騎勇士集合起來后，將以最快的度趕往幽州。得到這個消息后，大多數(shù)了解內(nèi)情的部落貴族喜形于色，且不提耶律大石許下的諸多利益，對漠北部落和契丹軍隊來說，戰(zhàn)爭和打草谷是密不可分的，能夠得到契丹國的準許，深入南面財富之地打一趟草谷，抵得上在草原上干熬多年了。但底下普通牧人，除了少數(shù)自恃有勇力想要出人頭地的，其它大都憂心忡忡，既擔心出征耽誤了照顧牲畜，又害怕死在異鄉(xiāng)。

就算部落貴族當中，也有心存疑慮的。海都汗的長子，伯升豁·蔑爾勃，便是其一。他雖然因為兒子的緣故，很有可能繼承大汗之位，但為人卻有些庸碌。帳中蓄養(yǎng)好幾個女奴，年紀還未足四十，眼皮和下巴都已耷拉下來了。就連他的兒子塔赤·蔑爾勃，也看不起這個沒用的父親。

“離開家鄉(xiāng)的草原，要犧牲族人的性命，為遼國人去作戰(zhàn)，不值得啊?！辈怼っ餇柌乱庾R地躲避著塔赤的目光，低聲道：“當初祖宗被仇人陷害，祖父只身逃命，創(chuàng)立家業(yè)的時候，只有十幾只羊，到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是漠北最大的部落，有好幾萬戰(zhàn)士，牛羊駝馬數(shù)也數(shù)不清，還要搶那么多來干什么？”

“為了蔑爾勃部落的將來。各部的頭人要奴隸，勇敢的戰(zhàn)士要賞賜，如果不能滿足他們，部落就會叛亂，蔑爾勃家族就會滅亡?！彼唷っ餇柌淅涞溃耆凰圃谧约焊赣H說話。他饒有興致地比劃著耶律畢節(jié)贈送的匕，在空中虛劈兩下，感覺十分趁手，喜道：“聽說，在云州，這樣的兵器要多少都有。”

“夏國更強大，兵器更鋒利，鎧甲也更好。”伯升豁·蔑爾勃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完全沒有父親的尊嚴感。他雙手撫摸著來自夏國的羊毛毯，宋國的貨物總是不合牧人的心意，遼國的又太粗糙，都不如夏國的貨物好。

“夏國是我們的敵人?！彼唷っ餇柌哪橆D時沉下來，他最不能容忍父親的就是，他居然常常幫夏國人說話，祖父大概就是因為這點才越來越疏遠他吧。“把自由的草原劃分成小塊，等于無數(shù)的牢籠，剪斷了雄鷹的羽毛，鼓勵部落的叛徒犯上作亂?！?

“但是牧人都說，定居下來，牲畜不容易掉膘，牧人會花費心思改善草場，在水源充沛的地方還能種好牧草，能養(yǎng)活更多牲畜。劃分了草原以后，大家不容易起爭斗，夏國那邊，為了一塊水草地動輒死人的情形幾乎沒有。定居下來，不用恐懼前面的水草地被被別的部落搶占，也不擔心路上突然遇到風暴冰雪?！辈怼っ餇柌虉?zhí)地小聲說道?！翱v然是秉弱肉強食之道，弱小的應該和最強大的站在一起?！?

塔赤畢竟是他的兒子，也是蔑爾勃部落未來的領，盡管有些不服他這個庸碌的父親，伯升豁·蔑爾勃還是苦口婆心將自己認為正確的告訴給他。殊不知他這樣好脾氣的性格，在塔赤的眼里，更是“庸碌”的表現(xiàn)。

塔赤聽了他的話，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個平常只和女奴和卑賤的下等牧人廝混的父親，也有些想法。他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若沒有爭斗，沒有恐懼，牧人們還會心甘情愿地服從蔑爾勃家族嗎？他們會像夏國人一樣生活，然后服從夏國皇帝的旨意吧?！闭f完站起身來，躬身告辭出去。他從心底里對這個沒用的父親厭倦透了。

伯升豁·蔑爾勃輕嘆了口氣，低下頭來，喃喃道：“物競天擇，唯適者生存。也許，是我杞人憂天了吧。”他喝了一口奶茶，從帳篷一角拿出數(shù)本大書，隨手翻閱起來，磨得毛的封皮上，赫然是從夏國字所寫的，《中庸正義》、《力學定例》、《商稅細則》、《話本集萃》、《正蒙》、《演天術》、《天下物種》、《良馬譜系》等名目。伯升豁·蔑爾勃是蔑爾勃部落中為數(shù)不多識得夏國字和宋國字的人，只不過，這些都改變不了他無用的名聲。牧人睡得早，這座帳幕的微光卻一直亮到三更，外面，傳來數(shù)聲草原狼悠長的嚎叫。

每逢烏云蔽月的時候，草原上的夜晚，格外黑暗。部落的燈火只能照亮周圍很小的范圍，騎出去不遠，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塔赤·蔑爾勃和父親吵了一架，騎了一匹剛剛馴服的野馬，在草原中狂奔十數(shù)里，四周一片黑暗，他仰天呼了口冰冷的夜氣，將滿懷不暢都壓下去，方才徐徐返回，不遠處的荊棘叢中，似乎有草原狼綠油油的眼睛，亦毫不在意。“來吧，正好一箭射死你?！彼麗汉藓薜叵氲剑幸夥艥M了馬，等了片刻，那草原狼仍是不敢上前，方才催馬返回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