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趙杞喃喃道。
“倘若鄂州臣服于陛下,大軍近二十萬,背靠鄂州堅(jiān)城,整個東南州縣為后援。耶律大石難道就不怕南侵受挫,反而被夏國占了便宜?至于夏國,”鄧素冷笑一聲,“算盤打得極精,既要一擊必得二虎,又不肯多損傷軍士動搖國本。只要我朝內(nèi)里無隙可乘,東南根基鞏固,夏國最多與遼國爭奪河?xùn)|河北罷了?!?
“河?xùn)|河北?”趙杞有些恍惚,竟松了一口氣。雖然河北淪陷還不到一年,但外有遼軍步步緊逼,內(nèi)有權(quán)臣悍將如芒刺在背,收復(fù)河北對他來說已是極遙遠(yuǎn)。他心中所想,口中道:“就讓夏國和遼國爭奪河?xùn)|河北,朕才能夠從容收拾東南局面,徐圖中興?!彼囁氐?,“只是眼下,陳東要朕去尊號,是萬萬不成!”生于深宮之中,趙杞別的世故不知,但帝位可上不可下這一點(diǎn)卻是清楚地。本朝逆戾王趙光義弒兄奪位,后來被武宗皇帝聯(lián)絡(luò)大將逼迫退位,落得下場極慘,便是前車之鑒。
“尊號自是不能去的,”鄧素亦深知大義名分之重要,沉吟道,“但可以答應(yīng)他們,陛下只是暫攝大位,一旦汴梁那位返國,陛下便將大政奉還。但是,如果汴梁的那位一直不能返國,則陳東等人當(dāng)奉陛下為主。如今宗室盡數(shù)被遼國扣留,將來大宋的江山,自然是陛下的子孫繼承大統(tǒng)?!编囁鼐従彽?。一旦如此,耶律大石就將面臨一個尷尬的兩難局面。繼續(xù)扣留趙柯等宋朝宗室,但利用價值被降到最低,而耶律大石要放掉手中最大的籌碼,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趙杞點(diǎn)了點(diǎn)頭,擔(dān)憂道:“要是,皇兄從汴梁返國又如何?”
鄧素?fù)u了搖頭,目光落在了汴梁,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絲憐憫:“假如汴梁那位聽聞陳東等人居然臣服了陛下,不知會作何感想?”他已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趙杞的心神比剛才要靈敏了許多,稍一思索,低聲道:“皇兄必是恨透了陳東等人?!彼念^涌起一陣寒意。沒有比趙杞更了解趙柯,或者說,兩位從小競爭的對手最清楚彼此的脾性。不管陳東有什么功勞,也不管他有什么苦衷,只要陳東等人尊奉趙杞為皇帝,哪怕是預(yù)先立下趙柯返回便奉還國柄的約定,趙柯也決不會相信,他只會把從前對陳東的信重,反轉(zhuǎn)成加倍刻骨的仇恨,甚至比蔡京、曹迪、鄧素這干早先便擁戴趙杞的人還要恨得深。如果陳東等人不是傻子的話,那時候,他們反而要全力阻止趙柯返國重拾國柄。這樣一來,在宋國朝廷里面,趙柯完全失去了所有的臣僚的支持,空有大義名分,不過如廢紙一樣薄。就算耶律大石放他回國,鄧素、陳東等人搞一個群臣拼死力諫,賢君難得,國柄不可再一讓再讓,最多給趙柯上一個尊號而已。在深宮之中,趙杞自有無數(shù)辦法讓他慢慢地消失。
想到此處,趙柯點(diǎn)頭道:“愛卿思慮甚遠(yuǎn)?!彼D了一頓,沉吟道,“那東南行營的兵權(quán),難道也答應(yīng)陳東他們不成?”趙氏祖宗是從軍中起家得國的,歷朝對兵權(quán)都看得極緊。陳東等人并非心腹臣僚,趙杞又如何肯再添其兵權(quán),助長他們與自己作對的勢力。他甚至暗道:“鄧卿與陳東等人有舊,難不成是為他們做說客來的?”話雖沒說出來,目光卻已帶著幾分懷疑。
鄧素坦然受之,緩緩道:“吾恐季孫之憂,在蕭墻之內(nèi)啊?!?
趙杞似被他說中了心事,反問道:“愛卿此何解?”
鄧素看了看左右無人,又繞出房看了看,將房門打開,以防有人在外面偷聽。趙杞見他如此作勢,眉頭皺得更緊,臉上也籠上一層陰霾。鄧素翻身回來,低聲道:“劉延慶不堪大用,東南行營遲早要交出來,然則,陛下能將兵權(quán)委與曹氏一家之手乎?”
聽著一個“曹”字,趙杞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朝外面張望,見無人聽見,方才松了口氣,一股悲哀與羞辱之感涌上心頭,嘆了口氣,低聲道:“曹相公乃國之柱石,再說還有蔡、李諸位相公幫襯”在鄧素的眼光下,趙杞的聲音越來越低。
鄧素乃心腹之臣,在他面前說自己不疑心曹迪,趙杞連自己都不信。而在汴梁陷落,陳少陽、侯煥寅等人造出聲勢以后,蔡京、李邦彥等人竟全無抵擋之力。他們原先在州縣的門生,要么降了汴梁,要么被理社糾集地方士紳驅(qū)逐,幾乎十不存一。自從東路遼軍攻占江寧府、杭州府以后,蔡京等人帶領(lǐng)兵馬倉皇撤退,遼兵又在兩浙路到處追殺,竟然和襄陽方面斷了聯(lián)系。若是在太平歲月,趙杞相信蔡公相會把曹迪壓得死死的,但如今兵荒馬亂,趙杞卻再也不能指望這幾個老臣還能制衡野心勃勃的曹迪。
“可是,東南兵權(quán)決不能委諸岳飛?!壁w杞恨恨道,他轉(zhuǎn)身從書案中取出一疊文稿摔到桌上。鄧素拿起來一看,乃是鎮(zhèn)**數(shù)月來布的文稿,他一目十行,一張一張翻閱過去,每一張都以“迎還圣人”為號,顯得格外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