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策馬繼續(xù)前行,所過之處,將士們都朝他大聲歡呼,好像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
林貞干策騎跟在趙行德身后,心中又是吃驚,又是疑惑。王貴對大營兵馬的掌握也算得力,統(tǒng)制、指揮使全都莫名不在營中,便可見一斑。然而,趙行德離開已經(jīng)許久,在大軍中仍然保持著這么高的威望,就委實可驚可怖了。大軍搶在了官府之前賑濟災民,又得了鄂州的民心。林貞干看著趙行德的背影,臉色變幻不定。
朱雀街的雪地踏得十分泥濘,血跡還沒來得及洗掉。相府門樓的高掛著十八個燈籠,將門口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晝,然而,墻壁和柱子密布大小斑駁的洞坑,觸目驚心,格外的刺眼。從相府大門一直到政事堂,沿途站滿手持火銃槍的衛(wèi)士。
城內(nèi)的騷亂平息后,相府又宣召六部尚書、侍郎,樞密院都承旨、十二房知事,禮部各司郎中、兵部各司郎中、刑部各司郎中前來候命。相府都堂中站滿了官員,大禮議時見過一面后,許多人還是第一次碰面。人人危襟正坐,各個臉色嚴峻,相熟的人之間低聲竊竊私語,交換各自得到的消息。六部尚書先后進里面去了,但商議到現(xiàn)在還沒有個結果。眾人在都堂中已經(jīng)等候了不短的時間,但現(xiàn)在也只能等著。
濟濟一堂中,夏國使者馮延綸正又尷尬,又緊張。他早上前來求見大宋丞相,一直等候到了這時,而陳東似乎把他給忘了!馮延綸也大概知曉了外面的局勢,他當然不會傻到去提醒陳東,這個緊要關頭,哪兒能比此地能搶先探得宋朝的局勢呢?所以,宋朝官員投來懷疑的目光,馮延綸都鎮(zhèn)定地微笑拱手敷衍過去。
簽押房內(nèi),短暫地陷入了沉默,對如何處置后續(xù),丞相陳東還沒有決斷,而禮部尚書鄧素和刑部尚書溫循直的意見相左,兩人當場爭辯起來。鄧素認為,明顯是吳子龍一系廩生挑起的事端。刑部應該立刻下海捕公文,先在鄂州附近的關卡嚴密盤查、搜捕鬧事的廩生,然后訊問出幕后的主使,由刑部窮治其罪,禮部曉諭各州縣開革參與其事的廩生,終身不能進學。
溫循直認為,光憑猜測斷定吳子龍主使,難以服眾。本朝向來不以罪人,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海捕、下獄訊問清流士人,不符合清流法。革除廩生學籍的做法,與黨人碑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也不符合大禮法。這種做法不但不能息止黨爭,還會讓理社內(nèi)部的裂痕再也無法彌補,甚至將中間觀望的清流士人逼到吳子龍那邊去。
“鄧尚書,刑部斷案,只能依照律法,據(jù)狀斷之!不是體會上意,撲風捉影!”溫循直臉色鐵青,冷冷道,“廩生鬧到了相府,禮部捅的漏子,卻讓刑部曲解律法,彈壓清流。天下眾口悠悠,對不起,這個酷吏,我做不了,你若想插手刑部斷案,請你自己主持刑部的時候再來?!?
“你!”鄧素氣急,指著溫循直道,“你難道想包庇”
話音未落,外面衛(wèi)士稟報,武昌侯與兵部職方司郎中覲見,陳東一直緊皺眉頭,聞臉色稍緩,抬頭看向門口,他早已交代,趙行德和林貞干一到,都可不經(jīng)通傳,直接帶來簽押房。隨著腳步聲響,一眾大臣的臉色也鄭重起來。無論如何,朝廷風雨飄搖之際,趙行德一出來便穩(wěn)住了局勢,這種潛在力量,讓人懼怕也好,感激也罷,都不能不鄭重對待。他走進簽押房,環(huán)目四顧之時,所有的人都感到了壓力。
“丞相大人,”趙行德將鈞旨交還給陳東,“城內(nèi)秩序已經(jīng)恢復。”
“元直,”陳東看著他,接過鈞旨,問道,“處置善后,你可有建議?”
鄧素、溫循直,以及其他的重臣的目光都落在趙行德身上,大軍平亂的經(jīng)過,外面軍卒的歡呼聲,他們都聽見了。甚至可以說,現(xiàn)在整個鄂州城都在趙行德控制之下。陳東就處置善后征詢他的意見,乃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在場的人也同時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丞相大人,”趙行德沉默了一瞬,回答道,“朝廷的制度,武將不得干預朝政。這一場變故,領兵平亂,恢復鄂州城內(nèi)秩序,是本將的職責。處置善后,恢復大宋的秩序,是丞相的職責。請恕趙某不能逾越置喙。趙某告退?!闭f完后,他躬身一禮,又朝簽押房中的重臣拱了拱手,不帶陳東答應,自己先退了出去。
鄧素等人目送著他的背影,臉色復雜,有些失望之余,原先懸著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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