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lián)u旗不服道:“可事起突然,我等以都使安危為系,委實想不了那么多?!惫㈩^連聲附和。
趙當世嘆口氣道:“這確實是我疏忽了。不過縱然白百總不放行,你也不必大打出手。我且問你,要是前番攔在轅門口的是侯千總,你敢動粗嗎?”
“這……”郝?lián)u旗默然無語。
“這便是了。對上侯千總或徐千總,你就不會動手,可換了白百總或是其他百戶乃至隊長之類的,你便不會遲疑了。你這不是欺軟怕硬是什么?嘿嘿,沒想到白百總也是個硬茬,卻把你給阻了。”
郝?lián)u旗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想來想去,這動粗之舉無論如何都是落了下乘,就亦不再強辯,悶聲道:“打人不該,是屬下莽撞了。”
趙當世搖頭道:“道歉的話你留著給白百總。今日事,錯不在白百總不放你,也不在你與郭把總想要出營救援,而在你出手毆斗,更在我身為主帥,頭前沒將事情捊明白,協(xié)調好各方。由此,你我皆有過,白百總有功無過?!?
這般一分析,細數(shù)功過,在場眾人聽得真切,都心悅誠服,郝?lián)u旗不是記仇的人,端的起放得下,當時就走到白旺身前,誠心賠禮道:“白兄弟,是我錯了,你打我?guī)兹麣??!?
眾人見狀,均不禁莞爾相顧,白旺連連擺手:“不必,不必,適才屬下語中也多有冒犯,只要郝把總不記在心上,就安心了?!?
趙當世卻道:“我趙營賞罰分明,郝把總就是錯了,怎能輕易饒去?依我看,本要打他二十大棍方罷?!倍蠊鳎缛糁鴮嵈?,可要人命,強健似郝?lián)u旗,即便不死,最少也得臥床休養(yǎng)幾個月。趙當世出必踐,話放出來,包括郭虎頭在內的一些與郝?lián)u旗親近的人心中都是大緊。
“然則……”趙當世話鋒一轉,“今日闖王來我營中做客,正是皆大歡喜之時,再行嚴罰,恐沖了喜氣,且郝把總曾在闖營干過,打人的理由也尚有可原之處,罷了,就按下體懲,罰你三月薪俸并三月不許飲酒,如何?”
郝?lián)u旗再貪酒,這點利弊還是權衡得出來的,立馬答道:“謹遵都使之命,謝都使寬宥!”說完,加上一句,“往后我若再逞武力貿然行兇,請將這二十軍棍著實招呼過來!”
趙當世笑笑道:“痛快?!鞭D對白旺,跳下馬,順手扯下身后披著的紅色戰(zhàn)袍,“白百總能忠于職守至此,不獎賞怎能服眾。只是忙碌間想不好相得益彰的獎賞,這件紅袍是我多年伴身之物,先以此相贈,明我意志,之后還容我思慮后再行另賞?!?
白旺接過紅袍,托著陳舊袍子的雙手不住抖動,很是激動,想說句感謝的話都是不能。侯大貴聞見狀,面色稍霽。
只片語,就將一場禍亂妥善處理完備,高迎祥與劉哲對望一眼,各自微微點頭。周文赫也看在眼里,經此,他始才明白為什么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白旺能得到侯大貴的賞識。人不可貌相,就憑這不畏權貴的膽氣以及一絲不茍對軍令執(zhí)行的服從力,這白旺當真不同凡響。
堵在轅門的兵士很快被疏散,趙當世正想請高迎祥他們入營,一騎自后猝然而至,附耳與高、劉說了幾句,高迎祥臉色立時大變。劉哲拉住韁繩,勒馬道:“趙兄,北面出了點亂子,涉及頗廣,闖王要回去處置,今日的酒,只能下次再吃了?!?
高迎祥亦道:“情況緊急,還望趙掌盤多多擔待。”
趙當世忙道:“怎敢,公事為先,應當?shù)?。”末了又道,“若有小人幫得上忙的,闖王只管吩咐?!?
高迎祥爽朗一笑:“你有這份心便夠,北面的事我自能拿捏?!庇?,大手一招,劉哲朝趙當世拱拱手,繼而吆喝一聲,闖營上前馬軍立刻頭尾倒轉,奔馳而去,一時間營外飛塵彌漫。待飛塵散去,再去看時,高迎祥他們早已杳無蹤跡。
侯大貴久歷軍事,眼界也高,可闖軍這千騎動作之迅捷還是使他咋舌,他喃喃自語:“只此一軍便已精銳如此,闖營之強,原來真非浪得虛名?!倍矶窒耄瓣J軍既已如此,能將之連敗的那些個官軍且不知還有多可怖?!?
趙營一路走來,勝多敗少,他身為決策層,難免有些因勝滋驕,可如今,他的觀點開始轉變。細細思量,除卻在漢中是使了詭計勝了小紅狼外,在川中與羅尚文等官軍斗基本上都是提前占據(jù)地理險要力戰(zhàn),能勝還是得付出很大代價。只有對上袁韜這類戰(zhàn)術裝備都落后于中原流寇的“棒賊”,才能在正面占得上風。到了施州衛(wèi),與戰(zhàn)大多要么仗著人多,要么也是以詭計取勝,與石砫兵大戰(zhàn),在占盡地利的情況下還是傷亡眾多乃至于差些崩盤,這些,都無法表明趙營兵已經是一支精兵。他難以想象,一旦在廣袤的中原地區(qū)遭遇到像闖軍這樣的對手,趙營拿什么與之相抗衡。
即便是友軍,其精銳的程度也每每讓他不寒而栗,心生強烈的危機感??磥?,趙營的練兵之路以及裝備的加強更新依然任重而道遠。
自省能讓一個人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做出正確的判斷與選擇。侯大貴能在趙營穩(wěn)穩(wěn)占據(jù)二把手的位置,不只因他勇猛敢戰(zhàn),也因他善于總結經驗,時刻保持著憂患意識。
趙當世沒注意到深思的侯大貴,卻注意到了走在前面,身形稍稍有些晃蕩的白旺。這幾日白旺總在他面前出現(xiàn),記憶深處的殘跡似乎也透露出些許有關于白旺的信息。
因為叫白旺的人太多了,趙當世還在回營時就遇到過三個,所以他對這個白旺也不太關注。這當口,他神思一順,竟然隱隱記起歷史上的確有個白旺。只是頭腦中有關那人的線索實在太少,根本無法深度發(fā)掘。
想了一會兒,沒啥頭緒,趙當世也不再糾結。但是就沖這次白旺的表現(xiàn),他覺得此人或許可以培養(yǎng)。正思間,侯大貴幾個注意到了垂頭喪氣的劉維明。郝?lián)u旗、郭虎頭問明情況,盡皆怒不可遏,若非趙當世攔著,怕劉維明早被他幾個亂拳打死了。
劉維明明白今番當是必死無疑,他略一抬眼,就看到了好兄弟白蛟龍。他站在那里氣勢赳赳,自己卻有如螻蟻,只待一死。一日之隔,一念之差,天差地別。
背叛趙營,這當是劉維明一生最后悔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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