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坐著,一動不動。
直到陸苗從浴室里出來,暖燈的光亮照到外面,他看向她。
陸苗的馬尾辮解掉了,頭發(fā)洗過,濕漉漉地披在身后。睡衣是可愛的草莓圖樣,她整個人也像一顆洗過的小草莓,青春、粉嫩,眼睛水汪汪的。
男孩們都夸她漂亮。
江皓月回過神,出聲對她說:“要……”
“要擦干頭發(fā)?!彼嫠f完,他準(zhǔn)備說的話。
其實何須他多此一舉地提醒。像陸苗說的,她已經(jīng)十八。他不在身邊的一年,她很好地過來了,她知道怎么照顧自己。
“嗯,”江皓月起身,走向浴室:“我去洗澡。”
等他洗好出來,陸苗在吹頭發(fā)。
她正翻看著他寫的計劃表,心思根本不在頭發(fā)上。
馬馬虎虎吹一吹,電吹風(fēng)停了。
江皓月過去抓了抓她的發(fā)尾,還是半濕的。
“房間開空調(diào),沒有徹底吹干不行,會頭痛的。”
見她懶懶散散,顯然沒有將他的話聽進(jìn)去,他只好說:“我來給你吹?”
“好啊。”
陸苗讓出身邊的床位。
他把拐杖放在一邊。
坐穩(wěn)后,他接過她手中的電吹風(fēng)。
“唉,看看你,你這些寫的什么呀,一天一天的?!?
“其實,沒必要計劃這么多啊。”
電吹風(fēng)呼呼地吹出熱風(fēng),陸苗的聲音夾在中間,模模糊糊的。
“還有很久的時間,我可以呆在這兒。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慢慢去就好了?!?
“你計劃得太趕啦。像是明天,我得睡到中午才起來。這可是難得的暑假,誰要去爬山啊,我要睡懶覺?!?
“還有還有,你計劃表里寫了太多旅游景點啦?,F(xiàn)在放暑假,游客很多的,熱門景點人擠人、賣的東西又貴,游玩的話,我們等淡季再去更好。而且,為什么一定要去景點呢?我又不是來旅游的。計劃表上那些很貴的餐廳,就算有好吃的東西我們也不要去了,太浪費錢了?!?
江皓月認(rèn)真地攥著手里的一小股烏黑發(fā)絲,攥得不夠緊的話,它會溜走。
腦子里想了很多事,又仿佛是,什么也沒想。
看似他在專注吹干她的頭發(fā),實則他在放空。
檢查一遍她的發(fā)尾被徹底吹干,他關(guān)掉電吹風(fēng)。
陸苗仍在嘰嘰喳喳地跟他說話。
江皓月這才聽到她在說什么。
“好期待大學(xué)生活啊。不早戀協(xié)議不再有效,我可以談戀愛了?!?
所有的雜音不見,她的話落在耳邊,字字句句那樣清晰。
——她說:“不再有效”。
語調(diào)雀躍,好像一只出籠的小鳥,掙脫了曾經(jīng)的束縛。
江皓月皺起眉頭。
“我不同意?!彼谝庾R到的時候,這四個已經(jīng)脫口而出。
他的語氣很重,有著未加掩飾的戾氣。他在著急地把飛出去的鳥兒重新關(guān)回籠子,姿態(tài)丑陋也無所謂了。
“不同意也沒用?!?
陸苗轉(zhuǎn)過身,笑嘻嘻地,面容可愛。
調(diào)皮得,讓人想捏死她。
“我十八了?!?
她渾身散發(fā)著向往自由的氣息,嘴唇一開一合,語速極快。
“十八歲,我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十八歲,我已經(jīng)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十八歲的我有了喜歡的人,這個年紀(jì),就算跟他私奔也不過分;我已經(jīng)十八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沒人攔得住我?!?
江皓月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陸苗……”
他懷疑,她是不是在父母面前說過類似的話,他們才會跟她大吵一架。
“十八歲什么也不算,你什么都不懂?!?
她凝視著他,目光篤定:“我懂?!?
小姑娘雙眸清澈,他望進(jìn)去,看見一個畏畏縮縮的他自己。
那點兒見不得光的心思,在她的注視之下,沒處藏。
她率性而殘忍。
“你為什么不敢問我,我喜歡的人是誰?”
江皓月的力氣,像是裝在瓶子里的沙,他眼見瓶子碎了,自己一點點地垮掉。
“我不想聽?!彼麊≈ぷ诱f。
“但我想告訴你?!?
她拉住他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心口。
小姑娘情竇初開啦,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
她明白了,為什么在她聽到別人喜歡江皓月的時候,她會感到危機(jī);更早之前,江皓月對其他女孩好,她的不開心,原來是在吃醋。
他們已經(jīng)長大,不早戀協(xié)議沒法繼續(xù)束縛他,首都又太遠(yuǎn)了。如果她不抓緊他的話,還有好多好多其他優(yōu)秀的、漂亮的女孩子,她們都知道小江的好。
萬一被她們追上了他,她的月亮就要被別人偷走了。
那可不行……
所以她要跟著他,到他的城市。
所以她要比那些女孩,更加勇敢。
深吸一口氣,陸苗將自己藏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我想告訴你的是……”
“我的心里有一個人,他的名字叫江皓月。”
她這么膽大的人,說這話時,聲音卻是顫的。
“我想我這輩子啊,都會喜歡他,一直一直喜歡他?!?
耳邊似有蜂鳴,江皓月的手掌,被她按著。
他能感受到,她心臟的有力跳動。
她那樣地緊張,又那樣地堅定,發(fā)抖的聲音中滿是真摯。
“我要把我的所有愛給他。”
他的眼睛酸酸地脹疼,喉嚨一下子哽住了。
陸苗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聽著她的告白。
他一路看著長大的愣頭小草,在這個夏夜,熱烈地盛放成花。
嬌艷動人,光芒奪目著。
她說呀:“有他在的話,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這一年,和他分開的這一年,足夠久了。
這一生都不想再有。
江皓月渾身不可自控地顫抖起來。
他抬手,碰了碰陸苗的臉。
溫暖的、鮮活的,她的臉小小的,通紅通紅的。
她朝他羞澀地笑著。
她那么美好。
美好得像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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