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年月,不用世家大族的人才,你又能用誰呢?
隊伍繼續(xù)前行,入夜前抵達了一座處于半廢棄狀態(tài)的農莊別院。
莊園內荒草萋萋,狐鼠出沒,看著十分荒涼。
“這是潘園,原屬黃門侍郎潘岳所有?!彼年犼犞鲄乔氨犞馑纳涞男⊙劬?,在庭院中找尋著什么,片刻后流露出失望的情緒,懊惱地罵了一聲:“抄家的兔崽子們一點東西都沒留下,全弄走了?!?
邵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覺得吳老頭的名字不好,吳前不就是“無錢”么?怪不得終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好像誰都欠了他幾吊錢似的。
潘園的來歷,聽老吳這么一說,他大概清楚了。
兩年前,趙王司馬倫捕殺潘岳,夷其三族,家產充公,其中就包括洛陽城內的潘家宅園及城外農莊。
抄家的公人都是老手,如何會給你遺落什么寶貝?
“吳前你若有膽,自可去劫道,保管富貴無憂。”隊主楊寶從旁邊路過,哈哈笑了兩聲,趾高氣昂地走過。
他身后跟著五十名士卒,多為精壯,橫戈持矛,看著像那么回事。
邵勛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
楊寶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識一個哆嗦。旋又想起身后的士卒,膽氣大壯,挑釁地看了一眼邵勛,走了。
糜晃將全軍分為十隊,一二三隊多為孩童少年,邵勛便是一隊隊主;四五六七隊多為老人,吳前為四隊隊主,今年五十整;八九十隊為精壯,這楊寶就是八隊隊正。
“楊寶欠收拾,邵郎君多揍他幾頓,就老實了?!眳乔斑种绷搜赖拇笞欤俸傩Φ?。
“軍中禁私斗?!鄙蹌谆亓艘痪?。
“邵隊主這么說就見外了。”吳前不滿道:“上月大槐樹下,你一打二,把楊寶、秦三都揍趴下了,楊寶還好,秦三跪地求饒了吧?”
邵勛愕然,沒想到事情傳得那么快。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們這幢人,在征發(fā)之前都是農兵,以他現在的武藝底子,干挺楊寶、秦三二人簡單得很。另者,軍法固然嚴禁私斗,但說實話,這種事哪天少了?一群大男人經年累月湊在一起,不打架才是怪事呢。
“郎君揍得好,揍得妙啊。吳前笑道:“將來提拔軍官,郎君希望就更大了,到時候可別忘了多多照拂老朽?!?
“沒影的事,念叨作甚?邵勛搖了搖頭,道。
“哎,話可不能這么說。”吳前說道:“低級軍將,沒有世家子愿意來當的。也不需要你懂什么兵法謀略,就一條,敢打敢拼,武藝出眾。咱們這些歪瓜裂棗,盤算來盤算去,就那么幾個人有希望,郎君你多揍楊寶他們幾頓,在軍中闖出名氣,將來設督伯,上官第一個考慮的就是你?!?
邵勛不置可否。
其實,誰不想升官呢?這是一個階層分明的世界,每高一級,享用的資源就多一點。更別說這會是亂世了,底層小兵就是炮灰的命運。低級軍官雖說也是炮灰,但如果繼續(xù)往上爬呢?爬到幢主的天花板,生命保障就多了很多。
不過一一吳前看了看周圍,悄悄湊了過來,低聲道:“聽聞楊寶是劉司馬的親族,可能會使陰招,邵郎君還是多留一份心眼為好?!?
“劉洽?邵勛皺了皺眉頭,不解道。
“就是劉洽。吳前重重地點了點頭,道。
“軍戶怎么可能與外人結親?是不是弄錯了?邵勛疑惑道。
世兵世兵,世代為兵,即所謂兵家子也。
他們只能內部婚配,不可與外界結親。
其實也不獨世兵了,整個社會多多少少都有這種現狀,即所謂“身分內婚制”,意思是只與自己身份對等的人結婚。
軍戶的待遇很差,平時種地,絕大部分收入要貢獻給朝廷,戰(zhàn)時還要打仗,生死難料。因此很多人不愿意當世兵,世兵家的女兒也想外嫁,讓自己的后代擺脫軍戶身份。
普武帝司馬炎時期,因為一時管制較松,大量軍戶家庭出身的女子外嫁,與普通民家子結婚。朝廷聞知后,下令整頓,將這些女子從她們丈夫身邊奪走,配給世兵光棍為妻,造成了西晉史上最大的官方牛頭人行為。
律令之嚴苛,可見一斑。
“總有例外的嘛?!眳乔靶α诵?,只是那笑容看起來有些苦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邵勛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大晉朝“種姓制度”,好啊,妙啊。
如果不把這狗屁玩意砸爛,自己豈不是也只能與軍戶家庭女子成婚?
他回憶了下以前見到過的那些軍戶女子,心中更是無語。
“你這身板、武藝、見識,不當督伯可惜了。”吳前嘟囔了一句,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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