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城是一座很小的縣城。城中只有一條街,一眼就望到頭了,而就在這座狹窄擁擠的城池內(nèi),有的宅院除了后花園之外,還有一座前院,甚至開辟了一點菜畦。邵勛蹲在菜畦邊,拿著小鐵鍬一鍬一鍬地挖著菜。這是小禾種的吧邵勛一邊甩著萵苣上的泥,一邊說道。萵苣是漢代由中亞引進的,葛洪的《肘后方中曾稱其為萵苣菜。不過此時種植并不普遍,到三百年后的隋唐時期,萵苣才會真正成為普遍種植的家常菜。春社前后種的,說九十日收,還真差不多。裴妃倚靠在胡床上,小腹高高隆起,一個新的生命即將降世。喜歡吃嗎喜歡。秋社時我來種點,霜降后做腌菜給你吃。說不定你在打仗呢。那就戎馬倥傯時種一點,帶回來給你。待至考城,都爛了吧腌好了不怕的。兩人你一我一語,看似說的都是無意義的口水話,但說著說著,兩個人的嘴角都翹了起來。裴妃沒有問邵勛娶妻的事情,邵勛也沒有主動提,兩人十分默契地避開了庾文君。挖完萵苣后,邵勛在井邊洗了洗。裴妃靜靜地看著他,間或在婢女的幫助下,艱難地挪動下身體。這個孩子是她的負擔,也是她的寶貝。她希望孩子出生后就能看到他的父親。嘩啦啦!邵勛將萵苣莖干過了一遍又一遍的水,然后拿來刀,一片一片地切著。河陽三城沒那么簡單。裴妃慢悠悠地說道:一旦筑城成功,匈奴必大舉來犯。我看筑城期間,人家就要攻來了。邵勛說道:劉聰?shù)灿悬c腦子,都不會坐視不管。裴妃嘆了口氣,但沒說什么。男人么,爭來爭去,不是為了權(quán)勢,就是為了女人。有的人,則既喜歡權(quán)勢,又喜歡女人,她的男人就是,劉聰也是。你何必現(xiàn)在急著得到河陽三城裴妃問道:豫兗很多郡國只是表面歸心罷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F(xiàn)在時機很不錯,待匈奴鎮(zhèn)壓了關(guān)中,可就不一定有這個時間了。邵勛說道:先筑起來再說,將來總要北伐的。再者,豫州諸郡,表面歸心就夠了,以后地盤大了,自然能真正歸心。幕府怎么樣小事我也不怎么管。邵勛說道:大事則由長史、司馬、從事中郎發(fā)往許昌,奏予我知。嗣王最近沒有亂來,很穩(wěn)重。濮陽、滎陽、東平等地又遭擄掠了吧匈奴游騎,偷渡而來罷了。邵勛說道:上千里的河防,我也防不住,這幾個郡國的田地確實多半荒蕪了,今年秋收后還得調(diào)撥糧食賑濟。沒去匈奴那邊鬧一鬧人家騎兵是我十倍以上,即便只征發(fā)一小部分人,也足夠防住我了。邵勛說道:除非再像高平那樣,與我當面決戰(zhàn),不然襲擾不起的。難怪你要摻和河陽三城。裴妃說道:把賊人都吸引過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ㄅ@個見識,卻超過了許多男人。邵勛笑道。裴妃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皺起了眉頭。邵勛連忙擦了擦手,走過去問道:怎么了孩兒在睡覺,剛才翻了個身。裴妃松開了緊皺的眉頭,輕撫著邵勛的臉,用溫婉的笑容看著他。男人方才第一反應是她怎么樣,而不是孩子,讓她心中很受用。生活中這樣一點一滴的關(guān)心、愛護,長年累積下來后,就非??捎^了,可以用來抵消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到里邊躺會吧。邵勛將裴妃攙起,讓她側(cè)躺在臥室榻上。裴妃躺了一會,又覺得不是很舒服。邵勛耐心地扶她坐起。婢女已經(jīng)去做飯了,邵勛就坐在裴妃身旁,審閱著許昌、陳郡以及兗州幕府的公函。裴妃眼睛半睜半閉,看到邵勛一直在她身旁時,終于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房間內(nèi)非常安靜,只有偶爾響動的紙張翻動聲。他治理幕府,風格還是比較鮮明的,實事求是是最基本的。因此,各地官員報給僚佐,僚佐再上呈給他的表章,基本沒有太扯淡的東西。銀槍左營已經(jīng)開始往回調(diào)了。銀槍右營護送庾文君等人回許昌后,就一直在許昌附近進行訓練。義從軍則轉(zhuǎn)到了滎陽圃田澤展開訓練。很多人都認為河陽三城搞不好打成添油戰(zhàn)術(shù),邵勛也有這個擔心。但就目前而,他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派過去,那太傻了,也浪費錢。今年兗州的收成又受到影響。守衛(wèi)渡口的兩萬大軍年年屯田,年年歉收,全靠陳留、濟陽、濟陰、高平等地協(xié)餉維持。更準確地說,全靠士族豪強塢堡帥們出錢糧維持。天下到了這個地步,早就不存在正常的稅收了,戶口黃冊完全就是扯淡般的存在,沒有丁點用處。錢糧還是要靠地頭蛇們出,這就是他們討價還價的底氣所在。還好今年吃朝廷的飯,能省一點是一點。邵勛看完之后,感覺離出征的時日沒幾天了,不知道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后再走。南風吹開了窗戶,裴妃漸漸睜開了眼睛。邵勛打了一盆水,拿布巾擦拭著她額頭的細汗。熱嗎嗯。要不要換葛布衫好。邵勛拿來一件葛布兩襠衫,放在榻上,然后褪下裴妃上身的綠襦。有些地方顯得愈發(fā)豐偉了,他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幾下,讓兩個人都有些喘息。好久沒發(fā)泄煩惱了。邵勛在她耳邊說道。伱有新婦發(fā)泄,哪還記得舊人。裴妃嗔道。不一樣。邵勛說道:第一次得到你的時候,魂都差點沒了,從來沒有哪次有那么舒服的。你這一身本事,十成有七成用在哄女人身上。裴妃笑著看了他一眼。但嘴上這么說,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女人,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都喜歡攀比。男人更喜歡誰,更是比拼的重點。裴妃是個理智的女人,但她也有不理智的地方,尤其是年歲愈發(fā)增長的時候。葛布衫換上之后,渾身清涼多了。這是弋陽郡進奉上來的。邵勛說道:豫兗乏絹帛,幸好那邊那幾個郡產(chǎn)葛。襄城公主提及,江東已經(jīng)許久沒進奉葛布了,以至宮中都乏此物。裴妃摸著身上的衣物,感慨道:不想我卻穿上了。葛是多年生草質(zhì)藤本植物,呈柔軟的藤條狀,莖皮纖維可織布或造紙。采葛是一項古老的活動了,《詩經(jīng)中就有: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在這個年代,葛主要產(chǎn)于南方,豫州弋陽、安豐二郡亦有部分產(chǎn)出,一般用來做葛布。因為葛布細薄、輕軟、透氣的特點,夏天穿起來非常舒服,自古以來就有冬日麑裘,夏日葛衣的說法。葛布的種植經(jīng)歷了幾次遷移?!对娊?jīng)時代北方很普遍,后來慢慢消失,南方大興,到南北朝時,北方又慢慢多了起來,然后再度退潮,非常奇怪。但總體而,這是一種優(yōu)良的夏日紡織物。天子沒有葛衣關(guān)我甚事邵勛說道:我只在乎我關(guān)心的人能不能穿上。今年汝南、譙國也有人種麻、葛了,到時候有余了,再送一批去宮中,哄一哄天子。裴妃坐在他懷里,頭輕輕倚在邵勛胸口,道:十年前,可想不到今日。你男人厲害吧邵勛笑道。你又沒娶我,什么男人女人的裴妃白了他一眼。孩子都要出生了,還不是你男人邵勛故作生氣道:待吾兒生下來后,明年你還要為我生。你那么多女人,哪個為你生不是生我看襄城公主就挺愿意為你生的。裴妃嘆道。我真沒碰過她。邵勛叫屈道。裴妃捂嘴輕笑,沒說什么。抱著我,我又困了。不熱嗎熱,但你還是要抱著我。好。邵勛將裴妃輕輕放到榻上,然后摟著她的腰,待她入睡。這才是古希臘掌管黃毛的神該做的事情啊。什么打打殺殺,那都不是我的主業(yè)。裴妃睡著的時候,邵勛也有些迷糊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居然想到了聰哥……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