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邵勛入相舍小睡了一會??上?床榻是新的,不是曹魏時的老古董。而且床上也缺少了點東西……此城中可有……被蔡承喚醒時,邵勛問道。蔡承秒懂,出征三個月了,陳公想放松放松。仆這便去領(lǐng)幾個罪官家眷過來。蔡承說道。罷了。庸脂俗粉,看不上。邵勛起身穿衣服,道:石勒的姬妾,賞賜有功將士。降官中若有人立下大功,亦可分賞。蔡承應(yīng)了一聲,沉默片刻后,突然說道:石勒之妻劉氏在冰井臺上,若擒之,便送來明公房內(nèi)。劉氏什么來頭邵勛問道。羯人酋帥之女。邵勛一聽,興趣滅了一半,道:賞給有功之臣吧。蔡承又應(yīng)了一聲,隨后又道:聽聞劉氏經(jīng)常為石勒出謀劃策,儼然內(nèi)相,掌握著石勒許多機密,明公或可好好審一審。邵勛還是沒什么興趣,很快穿好了衣服,隨口問道:就這些劉氏性子很烈,怕是不容易屈服。蔡承又道。邵勛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唔了一聲。蔡承前面說的,對他而都是狗屁,只能讓他有興趣,但沒那么多興趣。但性子烈、不肯屈服卻一下子撓中了他的癢處,讓他的興趣陡然提升。若能擒得劉氏,先不要賞出去。邵勛吩咐道。遵命。蔡承心下暗喜,應(yīng)道。二人一前一后,穿過小門之后,直入聽事閣。張賓還坐在里面,拿著一本書在看,見到邵勛來了后,起身行禮。孟孫坐下吧。邵勛也坐了下來,開始審閱公函。不一會兒,庾琛領(lǐng)著一些人走了過來。罪將(官)桃豹(支雄程遐徐光……)拜見陳公。呼啦啦一大圈十幾個人,齊齊跪倒在地。都起來吧。邵勛雙手虛扶。眾人在親兵的引領(lǐng)下,在不遠處跪坐而下。城破之時,桃將軍也是有功的。邵勛看向桃豹,笑瞇瞇地問道:今可愿續(xù)立新功愿。桃豹又一拜,大聲道。邵勛暢快地笑了。與張賓不同,桃豹十分干脆,直接表示我降了,而且還想進步。今有一事,若能成,則仍可任太守。邵勛說道。請明公發(fā)令,縱赴湯蹈火,亦不敢辭。桃豹抬起頭,面容堅毅。邵勛的眼光余光在張賓身上一掃,見他已經(jīng)放下了書,便收回了目光,對桃豹說道:你帳下郡兵尚有五千眾,今發(fā)還器械,仍由你統(tǒng)領(lǐng),入銅爵園,攻三臺。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強攻也好,勸降也罷,盡快克復(fù)。鄴城內(nèi)就這么一個敵人的據(jù)點了,若不拿下,實在難看。屯田軍已攻數(shù)日,沒什么進展。為免傷亡,不如讓降兵來干這活,自己人打自己人,很好。桃豹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yīng)了過來,道:遵命。支將軍亦領(lǐng)一千降兵,協(xié)力攻取。程參軍可督辦糧草。邵勛又點了支雄、程遐二人的名字。遵命。二人應(yīng)下了,也不知道心里面愿意還是不愿意。但邵勛懶得管他們怎么想的,事情做下了,還想回頭桃豹、支雄、程遐三人帶兵攻打三臺,人人有份,打的還是石勒老婆,無論劉氏是死是活,后面都還有節(jié)目,三人是別想脫身了——即便大胡不介意,他們也要考慮其他人的看法。有些事啊,走出第一步之后,就注定無法回頭了。劉將軍。邵勛又看向威遠將軍劉達,說道:數(shù)日前俘虜了千余騎,你去勸一勸他們,若能為我效力,你便當(dāng)個義從軍副督,如何謝陳公栽培。劉達大喜。被俘虜?shù)尿T軍大概有一千五百余人,半數(shù)是羯人,剩下的多為各種雜胡。按照事先許下的諾,斷然不能加害他們的,但邵勛又不舍得放走。騎兵這種玩意,不是有馬就行的,還得有人。而且,騎術(shù)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練得很精的,得長期訓(xùn)練。而這種訓(xùn)練,意味著馬匹的損耗,就像神槍手要用子彈來喂一樣。這就是成本。有現(xiàn)成的,當(dāng)然用現(xiàn)成的了,雖然他們沒有一手練出來的忠心。但仔細權(quán)衡,成本還是低太多了,而且水平也足夠。匈奴有各種傳統(tǒng)節(jié)日,比如小孩小時候騎羊比賽,大人秋冬捕獵比賽等等,這些社會傳統(tǒng)都在潛移默化中提到了兩點:騎術(shù)和箭術(shù)。這兩樣恰恰是無法在幾年內(nèi)練精的,招一幫白丁,訓(xùn)練成本太大了。銀槍軍就喜歡用新人,從頭習(xí)練箭術(shù),邵勛太清楚其間花費有多大了。有銀槍軍、黑矟軍就夠了,其他部隊還是用現(xiàn)成的比較好。整頓之余,你可抽空勸一勸令姐。邵勛又道:余愿"夷夏俱安",只要伱們不鬧事、聽話,為我效力,便可保無事。從征立功者,亦可做官,可明白明白。劉達連聲說道。張賓抬起眼皮,看了邵勛一眼。這會,他對此人的印象又豐富了一點:理智、清醒,還有點權(quán)謀。而且,他的這種權(quán)謀風(fēng)格不一樣。一切都擺在臺面上,明白無誤地告訴你我要做什么,你聽不聽不聽,估計沒好果子吃,別說將來了,現(xiàn)在都沒有。聽了,那就一條道走到黑,難以掙扎,再不情不愿,也得為他效力。偏偏他待人并不苛刻,相反賞罰分明,你聽他的,很可能會有富貴。張賓又在心中加了一條:擅以煌煌大勢壓人,胸襟開闊,無門戶之見。上黨那邊……邵勛食指輕敲桌面,道:可遣人暗中聯(lián)系。此事十分緊要,得用心去做。有什么條件,可以開出來聽聽。這話是對劉達說的,他自無不可,雖然不知道是真心還是迫于形勢。讓你辦事,豈能無賞邵勛轉(zhuǎn)頭看向蔡承,吩咐道:戚里那邊清理一下。聽聞夏侯妙才的都護將軍府還算完整,可征發(fā)降人整修,完工后賜給劉將軍。唔,有了新家,豈能無家什再遣人去一趟廣成澤,找——找襄城公主商借點器物,一并賞給劉將軍了。諾。蔡承應(yīng)下了。劉達一聽,心里有幾分感動。他家在吉陽里,不大,裝飾也很一般,畢竟他們這幫人占據(jù)鄴城還沒幾年,家底不豐,沒有洛陽那幫老牌貴族的底蘊。至于襄城公主,即便是他也知道這號人物。武帝最寵愛的女兒,十倍于其他公主的嫁妝,生活奢靡、考究,就連王敦這種世家子都被震住了,以至于鬧了笑話。她府中的東西,能差嗎寸功未立,就給官、給宅子、給用度,這般胸襟氣度,劉達服了,比石勒那個摳門的家伙強多了。明公如此大恩,粉身碎骨,亦難報也。劉達擠出了幾滴眼淚,泣道。什么粉身碎骨這等不吉利的話,以后少說。邵勛擺了擺手,道:我還要和君等共享富貴呢。異日大業(yè)功成,以今日之事佐酒,豈不美哉劉達擦了擦眼淚,道:愿為明公效死。邵勛哈哈一笑,道:速去整頓部伍。若不成,便不找你喝酒了。劉達連忙起身離去,渾身充滿干勁——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張賓又看了眼邵勛。劉達運氣不錯,成了千金買馬骨中的那個馬骨。而且,他是上黨羯人酋帥之子,其父尚在,與劉野那之父兄各領(lǐng)一部羯眾——老帥死后,部落一分為三,分予三兄弟統(tǒng)領(lǐng)。張賓是聰明人,一眼便看出了邵勛的深遠用意。同時嘆了口氣,陳公不會來河北了。他明顯是想自河南伐并州,從太行陘、白陘這兩個方向攻打上黨。上黨太重要了,堪稱并州南部門戶。山勢連綿,唯兩個孔道可深入內(nèi)部。這條道又不好走,艱險之處,甚至很難容方軌,守御起來太容易了。如果修繕下關(guān)城,完善守具,那么從河南強攻上黨,更是難上加難,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進去,又要耗費多少錢糧。這是在與石勒、劉聰爭奪上黨諸胡了。想到這里,張賓忍不住又看了眼邵勛。真的不能給這個人機會,他太善于捕捉這些良機了。找到縫就往里鉆,越鉆越深,花樣還挺多,挺會玩,最后讓你翻白眼。大胡這一次,輸?shù)舻暮沃故青挸堑能婈牥?。劉聰若還在慢吞吞地集結(jié)人馬,鬼知道河北會變成什么樣。邵勛和劉達說完話后,又和另外幾人一一交談,撫慰一番后,令其離去。見他們的背影消失后,邵勛又喚住蔡承,問道:田徽之侄還在府上嗎在陳縣。蔡承回道。田徽之侄田貴在公府當(dāng)舍人,這是田徽死前就招入府中的,隨手為之罷了。田徽這個人,對邵勛來說是老熟人了。當(dāng)初搶劫許昌武庫,身為許昌都督、范陽王司馬虓主簿的田徽就直接跑路了。此人一直跟著司馬虓在河北鎮(zhèn)壓叛亂。司馬虓死后,就沒了消息。再次聽到,他居然成了乞活帥,后來被石勒攻殺,部眾投降。讓盧夫人寫封信,交由田貴帶著,前來河北。邵勛吩咐道:另召乞活帥陳午、陳川、王平來鄴城,即便本人來不了,也要派親信子侄過來。右衛(wèi)將軍李惲,也請他派人前來。這幾個人都是乞活帥出身,被司馬越召來河南的。歷史上他們失敗后,就有人潛回廣宗,繼續(xù)當(dāng)乞活帥,可見在當(dāng)?shù)赜邢喈?dāng)?shù)娜嗣},關(guān)系網(wǎng)還是在的。下一步,他要統(tǒng)戰(zhàn)廣宗的乞活軍了。這股力量一定要用好,對于穩(wěn)定河北至關(guān)重要。此事,屆時麻煩庾公隨我一起,多加贊畫。邵勛又看向庾琛,說道。好。庾琛沉穩(wěn)地應(yīng)下了。女婿交過底了,河北由他來管,勸課農(nóng)桑、拉攏士人、整頓降兵、任免官員這類大小事務(wù),盡付于他。張賓扭頭看向窗外。曹孟德曾經(jīng)理政的丞相府,似乎又來了一位與他志趣相投,且同樣雄才大略之人。大胡怕是在河北站不住腳。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