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0章見山見海見自己或許是因為昨天披甲執(zhí)、縱馬沖殺出了一身大汗,回去后沐浴時沒注意,第二天的邵勛有些病的。?零·點看書!?無′錯`內(nèi)_容!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了差不多三個月,直到七夕前后,才徹底好轉(zhuǎn)了過來。三個月里,太子每天都來問安,甚至親手侍奉湯藥,純孝無比。這一日,太子再度來到了甘露殿。邵勛披了件單衣,在案幾后執(zhí)筆練字,見到太子之后,朝他點頭致意,道:「坐下吧?!股坭辛艘欢Y,坐到父親身邊邵勛很快寫完了那幅字,日「見山見海見自己,見丘見河見眾人」,然后遞給兒子,道:「送你了?!股坭⌒慕舆^,細(xì)細(xì)咀嚼了兩遍?!缚捎兴颍俊股蹌讍柕?。「阿爺先前讓我各處任職,便是讓我認(rèn)識到不足,所謂‘見山見海見自己」?!股坭氐溃骸付笠愿蔡飫褶r(nóng)使巡視各方,括戶清田,見識到了人心百態(tài)、民間疾苦,此謂‘見丘見河見眾人」?!股蹌c了點頭,道:「最近處理政務(wù),可曾見到自己?!埂甘聞?wù)煩難,時常無從下手?!股坭氐??!刚f來聽聽。」邵勛又提起筆,開始寫下一幅字,隨口說道?!附衲暌詠?,漂渝津開始在幽、平、冀、青四州海運。度支校尉兩次上奏,懇請效仿交廣海船戶,以腳價計費,說朝廷答應(yīng)過他們的?!股坭f道:「政事堂梁、溫二位平章政事都否決了,王侍中(王豐)不置可否,王樞密(王雀兒)倒是贊成?!埂阜磳Φ睦碛墒鞘裁矗繜o利可圖?」邵勛問道?!刚??!股坭鸬溃骸溉粽f貨殖,一兩艘船就夠了,無需數(shù)十艘。t_我的¨書{?城?{?更dx新′最}ˉ全2若往樂浪運輸資糧也要按腳價計費,則不劃算,故不予同意?!埂改隳??」邵勛繼續(xù)寫著字,問道。邵瑾猶豫了一下,道:「兒覺得不該寒了海船戶的心。這本就是搏命的買賣,若不給厚賞,恐難以為繼。有朝一日,當(dāng)百濟(jì)不遵號令,悍然北上之時,緩急之間,征集不到足夠的海船戶,就只能陸路轉(zhuǎn)運,難如登天。」「能說出這話,方才那幅字就沒白送你。」邵勛說道:「為人要目光長遠(yuǎn),不要僅限于眼前。有些平章政事調(diào)理各方、纖解民情乃至鎮(zhèn)守一地都沒有問題,是一把好手,是國之能臣。但他們也有很多毛病,更有許多不好的習(xí)慣。隨意驅(qū)使海船戶出海,不用給腳錢,死難了大不了給幾匹絹做撫恤。人不夠了就從江南、蜀中簽發(fā)民戶為度支運兵,繼續(xù)操持海船,謂之‘簽軍」。這其實也不算錯,世兵嘛,不都這樣?先前交州運稻谷北上,年給一兩萬貫錢,明年很可能超過兩萬貫,這都能養(yǎng)兩幢禁軍還有剩,他們其實是不滿的,因為海船戶變得不像世兵了。但因為從交州運稻北上有利可圖,充實了國庫,故勉強(qiáng)接受。漂渝津度支校尉府有什么?純純虧錢罷了,他們不愿意給腳錢也可以理解。畢竟此例一開,其他運兵是不是都要給腳錢?運河乃至陸路,腳錢可不便宜。你想到的,他們都想到了。實話實說,就算不給腳錢,將來兵發(fā)樂浪,也不至于無海船戶可用。就是簽發(fā)內(nèi)河船工,也不是不能到這里,邵勛話鋒一轉(zhuǎn),道:「給腳錢也有好處,這個好處往往不顯示于面上,很容易被人忽略,你可知道?」邵瑾胸有成竹地說道:「兒至建郵時,巡視度支校尉府,彼有海船戶七百,曾去過兩次廣州。南伐林邑時,運兵、運糧、運械并無失期,海上漂沒也不多,可見技藝之精湛。據(jù)度支校尉所,數(shù)年前還不是這樣的,給了腳錢之后,有的海船戶一年賺二十多貫錢,為人羨慕,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需要強(qiáng)征強(qiáng)派。蘭,蘭¢文?學(xué)¢′更_新?最+快·心思定下來后,便開始琢磨操舟技藝,海船戶的士氣、操練都上來了。海船戶也是兵,既如此,兒覺得便該養(yǎng)起來?!埂改阋院髸恢别B(yǎng)嗎?」邵勛問道,「阿爺春秋鼎盛一」「行了,行了?!股蹌讛[了擺手,道:「其實你和他們差不多,都有些功利,不過稍好些罷了。有利可圖,便善待海船戶,無利可圖,也不能虧待了他們。大梁只是天下一隅,海外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而今做不到,將來可未必。林邑國之前不也有許多人反對攻伐嗎?如何?那么多繳獲拉回來,便無人噪了。將來還有海貿(mào)之利,于國庫大有神益。有些錢啊,想強(qiáng)迫豪族交出來千難萬難,可若通過域外奇珍將其弄出來,卻沒那么難?!股蹌渍f完后,字也寫完了。邵瑾湊過去一看:「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雇耆缓显娰x格律!但好有意境,確實是父親這個年齡、心境寫得出來的。尤其是「舒」字最后一筆,下劃時如同飄逸的刀鋒一般,拉得很長,顯示了父親書寫時非常放松的心情一一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傳。「如何?」邵勛擱下毛筆,問道。其實不咋樣,邵瑾心中暗道,他從小被母親用戒尺教育過,字體師承名家,斷然不會差的。諸皇子之中,能在字上面比他高出一籌的就只有趙王邵了,他的字是真好,就連王羲之在譽抄家書時都稱贊過。聽,說到王羲之,邵瑾也很喜歡父親身邊的這個秘書郎。原因無他,就是字好。邵瑾這個人,與出身底層的邵勛不一樣,他很欣賞藝術(shù),自己也有點小擅長,所以字好的人能得重用,音樂、舞蹈好的人同樣如此。不過有人說王羲之的字沒以前那么飄逸了,好像是心境有所變化,沒那個味道了一一簡而之,班味重了點。裝模作樣看了許久后,邵瑾說道:「閑適、恣意一一」「夠了?!股蹌仔αR道:「讓你看這兩句話,不是讓你評斷字的好壞?!股坭@才認(rèn)真起來,臉色漸漸有些難看。邵勛看了兒子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坐下吧?!股坭雷讼聛?。邵勛咳嗽了一下,道:「后面那幅字乃玩笑之作。見山見海見自己,這才是阿爺希望你能做到的。」「為父創(chuàng)業(yè)不易,廝殺半生,方定鼎天下。而今諸般制度建立,自有其法。阿爺想讓你知道的是,建立一個國家很難,而毀掉它卻很簡單?!埂干絼菸《?,海納百川,見山見海之后,當(dāng)知人力有時窮,便是天下之主,亦有做不到之事。人,要敬畏,要謙卑,不可傲慢。你的本事,可及我?若不及,便蕭規(guī)曹隨,好好當(dāng)個守成之主。國有余力時開疆拓土未嘗不可,但要適可而止,不可窮竭民力,不要給野心勃勃之人機(jī)會。」「九州之內(nèi),丘陵綿延,河流縱橫,黎庶生于斯長于斯。皇帝代天牧民,便要給他們一個朗朗乾坤。你要明白自己的責(zé)任,不能過于苛暴,橫征暴斂、大興土木之事,可以休矣。你也走過不少地方了,對民間疾苦并不陌生,故要有寬仁之風(fēng),為百姓撐起一片天?!埂赶纫娚揭姾?,見得自己,再見丘見河,見得萬民所需。若能做到這些,天下定矣,誰能造反?誰敢造反?不好做的事,阿爺已經(jīng)幫你做了,以后你只需修修補(bǔ)補(bǔ),無需大動干戈。」邵瑾仔細(xì)咀嚼著這番話,一時間竟沒有回答。他知道,父親告誡他將來登基后不要亂來,將家底折騰干凈,邵梁二世而亡。他在擔(dān)心什么?草原叛亂?高句麗造反?百濟(jì)北上?林邑復(fù)國?西南夷亂?還是有人謀朝篡位?邵瑾細(xì)細(xì)想著。國中大小河流自開平間就開始疏浚、拓寬、裁彎取直乃至修建水閘,灌渠、陂塘也開挖了不少,短時間內(nèi)無需耗費民力,從汴梁到長安、洛汴至雁門關(guān)、洛陽至囊陽、汴梁至鄴城等主要驛道也整飾過了,短時間內(nèi)無需耗費民力。甚至就連長安的宮殿都大修過,加上洛陽宮、汴梁宮一一聽聞鄴城宮殿也要修,差不多一兩年內(nèi)完工一一足夠他住了。最難、最易引起動亂的二次度田也在去年完成了,地方上偶有騷亂,皆被鎮(zhèn)壓了下去。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需要大興土木、極大耗費民力的事情。就連敵人都被打得差不多了,可能就剩一個如喪家之犬般的吐谷渾—父親要他寬仁一些,其實就是讓他休養(yǎng)生息,讓國力臻至鼎盛,如此,邵家江山便算是穩(wěn)了,百年內(nèi)沒人可以掀翻,因為人心不在野心家那一邊?!赴敚瑑褐懒?。」回過神來后,邵瑾躬身行了一禮,鄭重道:「兒才具一般,固不如阿爺雄才大略,但守成之局,卻也不會做壞?!股蹌c了點頭,道:「說你才具中等過于苛刻了,算是中上之資吧,守成確實夠了。但阿爺擔(dān)心你認(rèn)不清自己,故今日手書此字予你,時時警醒。話難聽,但時至今日,你我父子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盡于此,去看看你母親吧,中午陪她用膳?!埂甘恰!股坭獞?yīng)道?!笍南略缕?,政事堂平章政事不決之事,你來批復(fù)做決定?!股蹌鬃詈笳f道:「批復(fù)完后,抄送一份來麗春臺即可,就這樣了,退下吧?!股坭獞?yīng)下后,看著父親病愈后略顯蒼白的臉色,心下復(fù)雜,突然就有些難過。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