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便是政談要地,皇上問你查清了嗎,你卻當(dāng)百官之面閃爍其詞、趨利避害?!蔽簯雅d抬頭,“為官者,入則懇懇以盡忠[2],朝殿絕非藏污納垢之地。你怕什么?你不敢當(dāng)面說,那么我來說。皇上,此事不僅關(guān)系大內(nèi)各衙門,更關(guān)系禁軍!”
蕭馳野面色不豫,似是冷笑。
李建恒本想壓下去,這會兒反倒不好再糊弄別人,他躊躇半天,說:“……策安怎么說?”
蕭馳野說:“禁軍在編兩萬人,臣能挨個查清戶籍,卻也不能挨個查辦私情。臣此次有管制疏忽之責(zé),聽?wèi){皇上處罰。”
李建恒欲張口。
魏懷興先磕了頭,他說:“蕭總督,皇上面前,怎么也不講實話?禁軍在編兩萬人確實不好探查私情,但那袁柳與你根本就不是尋常關(guān)系,你怎么也能裝作不知道!”
沈澤川看過去。
“與我關(guān)系不尋常的人多了,”蕭馳野掃沈澤川一眼,滿不在意地笑起來,“但我有美人在懷,瞎了眼才去睡個老匹夫。那袁柳都能當(dāng)你爹了,魏大人,無憑無據(jù)便罷了,何至于這樣構(gòu)陷我蕭策安?”
“朝堂之上,”海良宜輕咳一聲,說,“總督慎?!?
“我是什么混賬東西,皇上知根知底,從來無須在這里裝模作樣?!笔採Y野混起來就是個霸王,連海良宜也不看在眼里,“追究禁軍,可以,我自會避嫌,吊了腰牌由著各位大人查。可是要把那莫須有的罪名加給我,對不住,我不認(rèn)?!?
“辭傖俗,御前悖逆,蕭家有好郎!”魏懷興從袖中拿出折子,“總督說我無憑無據(jù),但我身為大理寺官員,豈敢如此?”
一直聞聲不動的蕭既明稍抬頭,也看向魏懷興,想看他有什么證據(jù)。
魏懷興說:“袁柳本是禁軍小旗,是總督親自提他做了副斷事,隨后不到兩年,總督再次提他做了斷事。我要問總督,這幾年里,禁軍沒有要務(wù),他憑什么一升再升?”
蕭馳野嘲諷道:“他已經(jīng)到年紀(jì)了,雖無功,卻也無過。禁軍近年來廣納新人,我顧念舊情,提拔的老人不止他袁柳一個。魏大人怎么不全都明列上來,個個都按我蕭策安的私情算。”
“禁軍近年來不就是總督的一堂么!”魏懷興不疾不徐,“個個都效忠的是蕭氏,不是皇上吧?!?
他這話帶著兩層含義,話里說的是蕭馳野,話外卻帶著蕭既明。
蕭馳野果然翻臉了,他說:“就事論事,少他媽一口一個蕭氏!我蕭策安是跟著皇上混到這個位置,不比魏大人,高門出身,注定了的仕途坦蕩?!?
魏懷興見他動怒,才打開折子,說:“年前總督與人吃酒,席間袁柳重金相贈,總督承認(rèn)嗎?”
此一出,李建恒也愣了。他捏緊拳,沒再開口。
蕭馳野說:“我沒有與袁柳吃過酒?!?
“東龍大街香蕓坊里的姐兒都能做證,那夜袁柳花了大價錢宴請總督,席間總督大醉,袁柳送了你一籃金桃?!蔽簯雅d說,“總督還不承認(rèn)嗎?”
蕭馳野說:“我就問你,袁柳一介六品小官,他哪來的金桃相送?”
“這得問總督了,”魏懷興終于拿出殺招,說,“袁柳賒出給茯苓的宅子時,還一并賒出了東龍大街的三間門面房。我已查證,他當(dāng)時用的就是總督的手諭!近年來禁軍先是修葺營房,又?jǐn)U建楓山校場,錢都是怎么來的?不正是總督借著禁軍職便從牙行底下套出來的,為你辦妥此事的人正是袁柳。如今袁柳教唆茯苓行刺皇上,你敢說與你沒關(guān)系?”
蕭馳野沒答。
都察院右都御史傅林葉出列,說:“臣也有本啟奏?!?
李建恒不知為什么,指尖抖得厲害,他說:“你講!”
傅林葉說:“臣今日也要參劾禁軍總督。依照律法,三法司會審沒有結(jié)束前,除非有皇上諭旨,否則旁人一概不許進(jìn)入刑獄探訪要犯。昨日總督?jīng)]有諭旨,卻擅自前往刑獄,事后遲遲不報?!?
蕭馳野的神色愈漸陰沉。
“總督一離開刑獄,茯苓的母親便死了。”傅林葉叩首,“這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也請總督當(dāng)著皇上的面講明白。”
蕭馳野說:“你們倒是不約而同,巧了!”
“總督不要左他顧,”魏懷興冷冷地說,“趁早交代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蕭馳野如陷包圍,沉默須臾,對李建恒說,“我沒有干過諸位說的事情,今夜全憑皇上做主!”
李建恒在焦灼的氛圍里捏濕了膝頭,他也看著蕭馳野,忽然問:“那手諭,你怎么解釋?”
蕭馳野垂眸,似笑非笑地說:“臣不曾寫過?!?
李建恒驟然起身,焦躁地走了幾步,說:“給朕看!”
魏懷興將東西呈上去,李建恒翻閱片刻,忽然抖起來。他嘴唇翕動:“這不是你的字跡嗎……策……策安!”
蕭馳野斬釘截鐵地說:“臣不曾寫過!”
李建恒驚恐萬分,將那文書擱在手上,又像是燙手山芋一般扔出去。他幾近失控地說:“那袁柳,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蕭馳野抬眸。
李建恒見狀,竟扶著把手,有些畏懼。他在這一瞬間的畏懼里,想起了蕭馳野當(dāng)初扔下他時的冷漠,他又生出了無盡的厭惡,似是揮著什么可怕之物,用盡全力地說:“先摘了他的腰牌!”
蕭馳野說:“臣——”
魏懷興挺身喝道:“他膽敢不從,依法可以就地拿下!”
蕭馳野猛地盯向魏懷興,他接著看向李建恒,漠聲說:“要拿我蕭策安可以,但總要有個能讓我信服的罪名。”
李建恒覺得自己信任錯付,已在這圍攻之下偏向旁人,如今見蕭馳野這般模樣,一時間怒火沖頭,斥道:“跪下!朕今日就是要摘了你的腰牌!”
蕭馳野還沒動。
李建恒已經(jīng)怒不可遏,說:“朕,讓你跪下!”
作者有話要說:[1]:李白·《古風(fēng)其三十三》
[2]:張養(yǎng)浩·《為政忠告》
謝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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