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博營是離北邊線上重要的補給地,蕭既明為了讓前線兵馬保持充沛的體力,在離北東南方先后設(shè)立了沙一、沙二、沙三營來做邊博營的屏障。邊博營常年儲備著供應(yīng)前線的軍糧和裝備,這里還有馬廄,其中的戰(zhàn)馬是給前線做備換馬匹的。
早晨天還沒有亮,鄔子余就醒了。他蹲在帳子門口,讓親兵給他往頭上澆水,說:“前線打得太猛,睜眼就跑,閉眼就躺倒,我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洗澡了?!?
親兵給他遞帕子,他用帕子抹著臉。
“這兩日吃點好的,三日后我們還要北上,把郭韋禮的兵換下來,圖達龍旗也叫邊沙禿子給掏了,這仗已經(jīng)打到了家門口?!?
鄔子余是離北目前將階隊伍里年紀最輕的將軍,他原先是王府里的近衛(wèi),因為吃酒鬧事,被蕭既明革除了原職,放到了軍營里。他不太能打仗,但是押運輜重、調(diào)配糧食很有辦法。開春前離北軍糧吃緊,他從中博土匪群里騙了一批糧,給前頭的交戰(zhàn)處解了燃眉之急。
晨陽到離北押送糧食,碰頭的就是鄔子余。他這兩個月跟著蕭方旭,跑得腿都要斷了,好不容易換到邊博營休息,手底下的兵已經(jīng)精疲力盡。
“原以為王爺來了,驅(qū)除悍蛇部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親兵接過鄔子余的臟帕子,在水盆里淘洗,“誰知道越打越難,邊線已經(jīng)退到沙一營的邊緣了,再這么下去,邊博營得往后遷?!?
鄔子余用濕帕子擦拭著脖頸,他光著膀子,看向東邊,說:“邊博營一旦后遷,世子在東南方的布局就全部作廢了。這里是邊三營能夠維持如常作戰(zhàn)的根源,丟不得?!?
親兵端起盆,把水潑了,說:“干耗咱們也耗不起,士兵不談,這些營地里還有軍匠,都是要吃飯的。二公子要是沒反,待在闃都做個定都侯,這么打也就算了,可是現(xiàn)如今他弄死了皇帝,厥西不再供應(yīng)軍糧,東北糧馬道的儲備也撐不了多久?!?
鄔子余罩著巾帕,在滴水的空隙里瞇眼看著天空,沒回答親兵的抱怨。
親兵擱了盆,說:“將軍,早飯用饅頭和奶茶吧。奶是才從后邊調(diào)運過來的好東西,放不了,得盡快喝。我叫伙夫用糙茶沖上厚厚的奶皮子,你——”
鄔子余豎起了食指,示意親兵閉嘴。他聽著周圍亂哄哄的潑水聲、腳步聲,看著天空,沒有聽到今日鷹巡的哨子聲。他聽了片刻,問:“昨晚巡邏的隊伍回來了嗎?”
親兵正用水沖著腳,聞仰起頭,也看著天空,說:“還不到時辰,從沙三營繞回來,起碼要到辰時三刻了。”
“我怎么沒有聽見鷹巡的哨子聲?”
“沒放出去,”親兵猶豫了一下,說,“昨晚咱們到營地,太累了,所以沒有立即給將軍呈報,這次帶回來的鷹都負了傷,在交戰(zhàn)地被邊沙騎兵的獵隼抓得狠,連‘吼’都折了。養(yǎng)鷹的都愛惜孩子,咱們又回到了這里,今日就免了鷹巡,讓大夫給它們看傷呢?!?
鷹不好養(yǎng),熬的時候需要足夠的耐心,能夠充作斥候的鷹都是百里挑一的,雖然它們不是海東青,卻一樣很寶貴。這次蕭方旭在前邊打仗,人打得不順,鷹打得也不順。在離北,馬和鷹都是好兄弟,跟鐵騎感情深厚,不論傷到了哪個,人都不會痛快。
鄔子余扯掉了巾帕,屈指打了個哨,帳子頂撲下來一只鷹。因為鄔子余沒有穿上衣,這鷹便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跳到了撐放衣物的晾桿上。鄔子余說:“放我的‘赤’,現(xiàn)在正值戰(zhàn)時,免了鷹巡就好比丟了一只眼睛,就算身處邊博營,也不能疏忽大意?!?
親兵說:“……赤已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游巡了半個月,將軍……”
“沒辦法,”鄔子余是個糙嗓音,他仰頭注視著赤,卻十分溫柔地說,“去吧?!?
赤展翅騰空,在邊博營上方盤旋片刻,就沖入了東邊的曦光中。
鄔子余光著膀子進入帳內(nèi),叮囑著:“跟著我們下來的這批戰(zhàn)馬也要換,備用馬匹三日后要帶往北邊。郭韋禮在圖達龍旗被悍蛇部沖垮了防御,死了一批兄弟,好些馬都陷在了沼澤地里,他已經(jīng)發(fā)了三道軍報催促,急需新馬?!?
親兵赤腳趿上鞋子,跟在后邊,說:“一早就叫人準(zhǔn)備了,但這批馬是最后一批了。秋天沒有到,咱們在大境內(nèi)的新戰(zhàn)馬都沒有下來?!?
“我跟他說一說?!编w子余套著衣物。
郭韋禮是蕭既明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人能打,但是他最適合被蕭既明用。因為蕭既明的供應(yīng)就像是條鐵鏈,能夠在郭韋禮每每上頭時把他拽回來,讓主力免于重創(chuàng),他也最服氣蕭既明。如今統(tǒng)帥換成了蕭方旭,打法不一樣了,他沒人拽著,吃虧的地方就多了。
鄔子余退下來,還帶著一批前線需要修理的裝備。離北鐵騎極度吃裝備,對輜重的依賴非常強,所以軍匠有萬余人。這些軍匠分散在各大營,戰(zhàn)事一起,他們就要日夜不停地為鐵騎修理裝備。
鄔子余自己的甲也損耗嚴重,他去軍匠的帳子跟前查看,中途問了親兵幾次,都沒有赤回來的消息。等到將近午時,火花從爐子里迸濺出來,里頭熱得人喘不上氣。
天太熱了,熱得發(fā)困。帳子外頭的風(fēng)都是熱的,鄔子余滿頭大汗地望著地面,那蒸籠般的溫度已經(jīng)讓不少軍匠中了暑。鄔子余讓人潑涼水,但這都是杯水車薪。
“讓廚房熬綠豆,有多少熬多少?!编w子余埋臉在涼帕子里,吩咐親兵,“裝備修理耽誤不得,王爺那里還披著爛甲。”
親兵頷首應(yīng)著,熱得敞開領(lǐng)口,沒有穿戴鎧甲。他正欲回身,卻覺得臉上掉了幾滴水,他奇怪道:“這怎么下雨了……”
鄔子余的脖頸上也沾了水,但這水是黏稠的。他抬起頭,看見烈陽里沖出赤的身影,猛然栽了下來。然而赤栽到一半,半空中倏地撲出兩只獵隼,齊力攥住了赤,再次升空。赤發(fā)出凄厲的叫聲,被扯得羽毛飄散。
鄔子余幾乎是當(dāng)即起身,遠方望樓上已經(jīng)有人嘶喊著:“敵襲——!”
鼓轟然砸響,重擊在鄔子余胸口。他馬上下令:“披甲,這是嘹鷹部的偷襲,不是悍蛇部的騎兵——不要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