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fèi)盛不敢再輕視尹昌,昨夜的“尖刀”威力駭人,那種陣型費(fèi)盛聽都沒有聽說過,如果不是橫出的火銃,今早他們就已經(jīng)在樊州城內(nèi)了。
尹昌酒都讓火銃給嚇醒了,他端著碗,探頭問:“那是個啥嘛?”
費(fèi)盛把這趟的勝算全押在老頭身上了,見尹昌空碗,趕緊給再次滿上,說:“火銃,您老沒聽說過嗎?”
尹昌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他在茨州待了半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周桂,別說春泉營,就是八大營他都數(shù)不清楚。他是真正的山野老兒,字都識不全,打仗全靠自己摸索,沒讀過一本兵書。
“那是個啥?轟的一聲就炸開了,跟雷劈似的,”尹昌捏碎干糧,“跑不到跟前就被劈死了,這仗還怎么打?”
“它只能打臉。”費(fèi)盛拉近自己跟尹昌的距離,他們都一身血污,臟得不分上下。費(fèi)盛把手指圈成銃口大小,給尹昌看,說:“昨晚騎兵不動就是在上膛,想要它從這里炸出來,得花工夫,而且挨得近才管用。咱們是給打蒙了,他媽的,現(xiàn)在想想,很可能就那么幾只火銃,專門用來嚇唬咱們的?!?
尹昌算是聽懂了:“那不就是爆竹嗎!”
“您老說得對!就把它當(dāng)成爆竹,跑遠(yuǎn)了打不著?!辟M(fèi)盛最怕尹昌被火銃打怯了,不敢再進(jìn)攻,這會兒費(fèi)盡心思地給他說,“你想啊,這玩意要真那么好用,春泉營怎么只用來給皇上表演?它打仗不好使?!?
費(fèi)盛沒說假話,春泉營為什么把火銃束之高閣?就是因?yàn)椴缓檬?。它上膛費(fèi)時,用來打巷戰(zhàn),對面的刀都揮脖子上了,火銃可能還在預(yù)熱。等到拉開了距離,火銃的殺傷力又會直線下降,并且受沖勁的影響,很難瞄準(zhǔn)。
“還燙屁股呢?!币龑ψ蛲淼哪且徽ü⒐⒂趹?,盯著篝火想了片刻,“這東西貴嗎?”
“死貴,”費(fèi)盛把干糧在碗里泡開,囫圇地吞下去,“錦衣衛(wèi)都沒有圖紙,由兵部監(jiān)察工部制作。每次數(shù)量有限,上邊都刻著號呢?!?
尹昌當(dāng)即露出黃牙,沖費(fèi)盛笑起來:“那就打他媽的,我就怕這爆竹便宜。樊州現(xiàn)在窮得拉泡屎都是稀的,貴的玩意他們哪舍得隨便用。夠不著好啊,我就不信他們能在里邊當(dāng)一輩子縮頭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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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fēng)刮得門板亂撞,樊州沿街都是尸體。翼王的旗幟爛在了風(fēng)里,被乞丐們爭搶著拿去御寒。衙門的避風(fēng)口擠著幾百號人,其中老弱婦孺占多數(shù),他們家中的青壯不是被土匪掠走了,就是被翼王騙去充兵了,如今餓得皮包骨頭,都是來要飯的。
這冬風(fēng)寒意砭骨,每夜都在吹死人。
“霍兄弟想開倉放糧,”坐在太師椅上的樊州土匪楊裘架著腿,面上嬉笑著,“好事,咱們雙手贊成。可是如今茨州守備軍兵臨城下,前頭的兵不能挨餓。只要兵不挨餓,你想給誰糧就給誰唄?!?
殿內(nèi)兩側(cè)或站或坐的都是人,全是樊、燈兩州的大小土匪。尹昌猜得不錯,翼王為了提防守備軍,把兩州兵馬聚集了起來,想留到危急時刻跟沈澤川講價。誰知引狼入室,先被霍凌云聯(lián)合這些人殺掉了。
霍凌云坐在翼王的虎座上,說:“城中糧食告罄,我得問各位兄弟借糧?!?
“沈澤川封死了西邊的路,行商們再也不敢往過來走,十月以后,我吃的就他媽是陳糧?!睏铘锰崞鸫耸戮蜕蓿拔疫€想問你們借糧,方老十,你跟翼王穿一條褲子,沒少舔他的襠,跟我們坐這裝個幾把的窮?!?
方老十沉溺男色,臉頰虛得發(fā)青,他捏著核桃,冷笑道:“凈放狗屁,少在這兒耍你那套無賴,我的糧早抵到軍糧里了,喂的就是你這種白眼狼?!?
“沒糧還打個鬼的仗,”楊裘居心不良,“趁早跑吧?!?
“跑?”方老十啐道,“西北全境都叫沈澤川卡死了,要么去天妃闕投靠戚大帥,要么去茶石河跟邊沙人干。沈澤川二月不是還要打端州嗎?我們給他把局?jǐn)嚵?,給中博留個豁口,他還敢在這兒耀武揚(yáng)威?”
他們是土匪,最開始聽說沈澤川和蕭馳野在茨州殺掉了雷常鳴,接著聽說沈澤川在茶州殺掉了蔡域,后來又聽說沈澤川在敦州殺掉了雷驚蟄,中博幾大匪首全他媽栽倒沈澤川手里了,現(xiàn)在用腳想都知道沈澤川不會放過他們。
楊裘原本掂量著霍凌云不夠資格,鎮(zhèn)不住局面,到這兒來是為了趁火打劫,想在城破前搬走翼王的錢庫,可他到了這里,發(fā)現(xiàn)方老十這些人也在打錢庫的主意。大伙兒此刻坐在這里相互算計(jì),都巴不得對方趕緊死。
霍凌云雖然坐在虎座,卻肯伏低做小。他沒什么表情,只說:“倒也不必太過著急,沈澤川這次派來的是個老頭,一沒威望二沒本事,膽子還小,成不了氣候?!?
尹昌確實(shí)沒名氣,但尹昌一個照面就搞掉了他們將近一半的兵。昨晚的仗是霍凌云出去打的,詳細(xì)情況他閉口不提,楊裘和方老十只知道傷亡嚴(yán)重。
楊裘心想這霍凌云就是個繡花枕頭,頂個屁用。他面上還笑著,說:“那是,霍兄弟出身名門,他一個鄉(xiāng)野老兒算個幾把。我吧,就是為糧食發(fā)愁,別的不操心。照這么消耗下去,咱們就是擊退了茨州守備軍,也撐不到開春。”
“那你想怎么著,”方老十諷刺道,“聽您高見?!?
楊裘翻他個白眼,看向霍凌云,說:“顏何如在敦州還有鋪?zhàn)?,咱們拿翼王的家底跟他換糧食,他是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主,鐵定會幫這個忙。只要撐過這個冬天,霍兄弟就能坐穩(wěn)翼王的位置,到時候咱們招兵買馬都來得及。”
方老十在這聽楊裘閉眼胡吹,卻沒有開口提醒霍凌云。他是好霍凌云這口,但他在衙門里看到了翼王被狗啃得沒個人樣的尸體,不禁生出了唇亡齒寒之感。
霍凌云這半年都待在翼王跟前,對外邊的局勢不了解,像是信了楊裘的話,說:“可是如今守備軍圍城,咱們怎么跟顏何如的鋪?zhàn)幼鲞@筆生意?”
“敦州那片我的人最熟悉,六耳的眼睛我也能用,”楊裘跟翠情有點(diǎn)貓膩,以往翠情去敦州做生意,他也跟著混過幾回,“霍兄弟若是肯信我,我就替你跑這一趟?!?
方老十當(dāng)即變臉,說:“你算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