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東屏住呼吸。
那是一根銀色的線,確切的說,更像一線銀色的光,筆直了繃緊浮在半空,只半米來長。
“關(guān)內(nèi)有妖,叫銀蠶,一生只吐一米一的絲,吐完即死,吐出的絲,就叫心弦,銀蠶藏心弦,天生就是心弦的容器,所以銀蠶死后,我們把它尸體鑄成銀鏈藏弦――我們龍家的傳人,每個人都會隨身帶一根。你對古琴熟嗎?熟的話就該知道,標(biāo)準(zhǔn)的琴弦長度,就是一米一左右。”
昌東看那根心弦:“你用它做琴?”
龍芝語帶譏誚:“出來進去的,我還抱個琴?這一根心弦,截兩半,一半種到你心里,一半留在我這施術(shù)。說起來,你也很幸運,心弦不是人人都能種的,得符合兩個條件,一是從死的那一刻開始,到被種上心弦,都不能見日光,因為日光陽氣太盛,凡事一見光,就瞞不住了,起死回生是逆天而行,所以忌諱見光;二是你死的時候,不能有外傷,因為人的真氣要存在封閉的系統(tǒng)里,哪怕只是手上劃了道口子,都會導(dǎo)致心弦種不了?!?
“所以尸體也是我的機會,誰讓我是龍家人呢?我甚至都選好了最理想的人選,你記不記得,你們隊里,有個領(lǐng)頭的,剛做爸爸?”
記得,印象很深,那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山茶的組織者,正值壯年,精力充沛,不但喜歡自駕探險,還是登山愛好者,又愛跑馬拉松,報紙報導(dǎo)的時候,對他著墨最多。
“這樣的人,有能耐,又好控制。因為剛做爸爸,上有老下有小,很容易受制于人――為了回到妻兒身邊,殺人放火都不會皺眉頭。但問題又來了,玉門關(guān)是一道過濾的關(guān)卡,它不收活人,除非是葉流西帶進去的,而死人被收進關(guān)之后,永遠是死人,哪怕有心弦也救不了?!?
這話有點繞人,昌東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龍芝想用心弦復(fù)活一個關(guān)外人,但那個人如果“死著”進玉門關(guān),心弦就不起作用了。
昌東覺得好笑:“所以,你只能在那片灰色地帶救人。但是現(xiàn)場那么多蝎眼,你怎么避開呢?而且你們在趕路,葉流西不會給你很多時間停留的,人救活了,估計你話都交代不了兩句,就得走人,到時候,這根心弦可就白費了?!?
龍芝微笑:“是啊,但幸虧……天無絕人之路,我正猶豫不決的時候,不遠處忽然有人大叫,咦,這一男一女,還抓著手呢?!?
這句話其實平澹,但不知道為什么,一擊而中。
昌東的手微顫,他低頭去看。
現(xiàn)在的掌心空空。
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他預(yù)料到死亡無法避免,最后一個念頭就是緊抓孔央的手:這樣的話,死后被人搜救,兩個人不至失散。
他抬頭看龍芝:“我死了?”
“死了,兩個人都死了,但怎么說呢,那場景,倒是怪感人的。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如有神助,我突然改了主意,那一刻,我覺得我的想法真是太妙了?!?
“我看過你的求婚策劃,你們應(yīng)該正處在你儂我儂的階段,來不及日久生厭,來不及情澹愛弛,沒有誤會,沒有阻擾,沒有變心――這樣死在盛時的感情多讓人難忘啊,一個男人,在這樣的天災(zāi)里失去了愛人,連尸體都沒找到,你說,他會不會心心念念記掛著要給愛人收尸呢?我干嘛一定要把人帶進玉門關(guān)呢,我可以放餌,把他釣過來啊。”
“所以,我再無猶豫,支開那個蝎眼的人之后,趁人不備,給你種下了心弦。龍家的妖咒術(shù),要用七指撥弦,三指續(xù)寒暑的意思是,一次只能續(xù)三年的命,現(xiàn)在差不多……兩年多了吧,好險哪,幸虧老天護佑,你及時跟著葉流西進了關(guān),要是再遲一遲,你可能也就心臟病突發(fā)身亡了?!?
“昌東,別再用這種不禮貌的眼神看我,說起來,你這兩年的命是我給的,我對你夠愛護了啊,在金爺洞,江斬想拿箭射你,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他推開……后來你還記得嗎,有一塊巨石砸向你,你把葉流西給推開了,但你怎么沒被砸死呢?想過嗎?誰用咒術(shù)幫你把石頭挪開的?”
后來發(fā)生的事,她決定不跟昌東講了――
其實現(xiàn)場那么多蝎眼,有個人還沒死透,這事瞞不過去,龍芝掰開昌東和孔央的手,轉(zhuǎn)頭看向葉流西,大聲說:“青主,這有個人,還有口氣呢?!?
葉流西驚訝:“是嗎?”
她走過來,蹲下身看,又拿手去探昌東鼻息。
龍芝說:“青主,我送他上路好了。”
說完,臉色一沉,一手扼向昌東喉嚨,意料之中的,手腕被葉流西給控住了。
龍芝佯作不解:“青主?”
其實她知道原因:眼冢屠村,唯獨葉流西被金蝎所救,所以她對大難不死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照拂。
果然,葉流西說:“既然不難不死,說明老天要留著他,別動他了,何必做這種損人不利已的事情?!?
龍芝低眉順眼,一副恭敬模樣:“青主說的是?!?
葉流西揮手讓方士過來:“待會入關(guān)的時候,可能又有風(fēng)沙,你想個法子,別讓這人被風(fēng)沙埋了,那就太可惜了。”
……
龍芝微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場景真是諷刺非常,是啊,大難不死,是老天要留著他,留著他為我所用,來對付你。
昌東問了句什么,龍芝沒聽清楚:“你說什么?”
“我是想問你,孔央的那張照片,是你拍的?”
是,這是她得意之作。
龍芝點頭:“是我拍的,當(dāng)時,她正被活墳將吞而未吞。去尸堆雅丹之前,我對江斬說,滅掉眼冢,意義巨大,應(yīng)該拍些照片,紀(jì)念一下。他沒異議,所以我讓人帶了相機,我自己也帶了,但只拍了一張,我把孔央拍得很清楚,唯恐將來你看到照片的時候,認(rèn)不出她來――我想,任何一個男人,只要對自己的未婚妻不是虛情假意,看到那種照片,都會采取點行動的吧?”
“一直以來,我們都想找個關(guān)外人滅掉葉流西,這想法其實沒錯,錯的地方在于,我們固執(zhí)地想把那個人帶到葉流西身邊?!?
“換個角度去想,為什么不讓葉流西去找他呢?葉流西離開一段時間,更方便我摸清和對付蝎眼,而等她回來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昌東,你的命快到期了,不想續(x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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