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傳來汪徵不滿的抱怨：“楚恕之，都跟你說過了，這些符紙不用的話要收拾了，明天保潔來了你讓她怎么弄？”

楚恕之苦大仇深地皺了皺眉，郭長城察觀色，立刻發(fā)揮新人的眼力勁兒，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收拾干凈了。

大慶卻一不發(fā)地路過他們身邊，徑直走進了刑偵科辦公室的那面“墻”里。

墻里面別有洞天，是一排連一排的硬木的書架，高高的，幾乎戳到房頂，駕著有些古舊的梯子，書架上面和屋頂之間，只留下堪堪夠一只貓通過的空隙，墻壁上鑲嵌著大顆的海龍珠，把整個房間照得宛如白晝，卻并不會傷害見不得光的魂靈。

書架間散發(fā)著一股舊書的味道，是沉淀了多年的墨香，混雜著紙頁間微許久不見陽光的霉味，成就了一股經(jīng)年日久的、潮濕清潤的書香。

桑贊正在做整理工作，那些字多有繁有簡，他基本不認識幾個，只好對照著書脊與架子上的標志，一個一個認真地比對，他做得很慢，但是從沒出過錯。

趙云瀾把他從山河錐里放出來以后，就給他特別開放了圖書室的全部權(quán)限，分配了這么個工作給他，報酬和郭長城一樣，按初級員工算，待遇卻十分不錯，只不過郭長城拿的是鮮紅的票子，桑贊則是大把的紙錢和上好的香火。

這是他有生以來得到的第一份有尊嚴的工作，不是被人當牲口打罵的奴隸，也不是被人愚忠地景仰、心里卻只想毀了這些人的偽首領(lǐng)——盡管它來得太遲，桑贊已經(jīng)死去了上百年，可他依然很珍惜。

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平靜、自由地生活，這畢竟是他處心積慮了一生也沒能得到的東西。

看見大慶進來，桑贊一本正經(jīng)地沖它打了招呼：“膩嚎，貓?！?

大慶：“膩嚎，結(jié)巴?！?

桑贊愣了愣——汪徵是個文靜的妹子，不會教罵人的話，于是他沒聽懂這個詞，認認真真地問：“潔扒是、是甚？”

大慶心事重重地踩過木頭書架，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說：“潔扒就是好兄弟的意思?！?

桑贊點了點頭，表示受教，隨后熱情洋溢地說：“哦，膩嚎，貓潔扒！”

大慶：“……”

桑贊：“貓潔扒，妖……要看甚么？”

大慶連耍賤的心情都沒有了，趴在他頭頂?shù)募茏由希骸摆w云瀾，趙處頭天拿的書放回來了嗎？給我看看是哪本。”

桑贊像做雅思聽力似的，虔誠地側(cè)著耳朵，認認真真地聽完了這段“錄音”，并要求大慶耐著性子說了三遍，才總算是七七八八的明白了，他頗有成就感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從小推車上翻出一本沒來得及放在架子上的書：“久、久是塔?！?

書皮已經(jīng)破爛，角上還沾了一點潑灑出來的咖啡——不用說也知道是哪個邋遢漢子干的，封皮上陰森森地寫著《魂書》兩個字，已經(jīng)被撕下了一點，看起來異常的破敗。

大慶縱身一躍，從高高的書架上跳下來，落在了桑贊的小車上，拿爪子扒拉了一番，翻開的書頁間空白一片，什么都沒有。

大慶心里一沉，它的修為不夠。

出于某種原因，它此時實力比不上全盛時期的一成，甚至難以化形，然而畢竟是千年的老貓妖，難道它會比不上趙云瀾這個只活了二三十年的凡人嗎？

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除非……那人的魂魄正在一點一點地醒過來。

“我沒見過這本書，”大慶用爪子拍上書籍，無意識地在原地轉(zhuǎn)圈，追著自己的尾巴，“這本書是哪里來的？”

它都不知道，桑贊更不會知道，一貓一鬼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黑貓終于緩緩地低下頭去，心情壓抑地從小車上跳到了地上，往外走去，連最愛的牛奶泡貓糧都沒有胃口了。

它不知道趙云瀾“醒”過來是好事還是壞事，可它總覺得心里不安。

趙云瀾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一邊精明一邊二百五，飽暖過后沒事還思一下淫欲，舒舒服服、順風順水。

黑貓是一種一到冬天，就只想找個溫暖的窩整天睡大覺，睡醒吃點順口的動物，本性決定它無法理解人類的“胸懷大志”，眼下舊主人每天傻樂，一臉二逼青年歡樂多的德行，大慶就覺得挺欣慰的，總覺得……不想節(jié)外生枝。

可是這枝卻已經(jīng)生了。

最大的節(jié)外枝沈巍閉上眼睛，徑直穿過黃泉，連黃泉中浸泡多年、早已經(jīng)無悲無喜散魂野魄都像被大浪沖開的浮萍，情不自禁地往兩邊分開。

他不知往下沉了多久，仿佛黃泉都已經(jīng)見了底。

水色漸漸變深，下面更是一片漆黑，黑氣纏在他身上，仿佛被他吸引，驟然將他整個人纏繞了進去，再往下，就沒有水了，周遭只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人走在其中，很快就會喪失時間感和空間感，生出天下踽踽只一人的絕頂寂寥來。

看不見來路也看不見去路，冷得嚇人，也空得嚇人。

這里是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品嘗不到，也感覺不出的真正的虛無之地。

所以當那聲低低的咆哮打破一片沉默響起的時候，沈巍的刀幾乎是同時就擦上了對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