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殿內(nèi)一片安靜。
沈芷衣的面色也有些陰晴不定。
姜雪寧坐在后面角落里，聽見這番話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一世自己與蕭氏一族斗狠時，前朝那些雪片似飛來力勸皇帝廢后的奏折。她曾在沈玠病中偷偷翻出來看過，上頭一字一句，字字句句皆是婦德女禍，與張重此刻之的意思就重合了個七八。
女嬰生下來連睡床都不配！
哪里來的狗屁道理！
張重還板著一張臉在上頭講。
姜雪寧卻是豁然起身，直接把自己面前的書案一推！
“吱嘎，哐啷！”
書案四腳一下從大殿光滑的地面上重重磨過，發(fā)出刺耳難聽的聲響，書案壘著的書本與筆墨全都倒塌滾落下來，一片亂響，驚得所有人回頭向她望來。
張重立刻皺起了眉頭看她：“怎么回事？”
姜雪寧道：“先生，我惡心。”
張重也知道這是個刺兒頭了，聽見這話臉色都變了：“你罵誰！”
姜雪寧一臉茫然：“真是奇怪，我說我犯惡心，先生怎能說我罵人呢？許是我昨日沒注意吃壞了肚子，也可能是今日聞了什么不干不凈臭氣熏天的東西，若再這殿中嘔出來，只怕攪擾了先生講學(xué)。所以今日請恕雪寧失禮，先退了?！?
她話說得客氣，然而唇邊的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嘲諷，半點(diǎn)沒有客氣的樣子，轉(zhuǎn)身從這殿中走時，連禮都沒行一個。
所有人都驚呆了。
見過逃學(xué)的可逃得這么理直氣壯膽大妄為的，可真就見過這一個！
張重更是沒想到這姜雪寧非但不服管教，竟然張嘴撒謊當(dāng)著他的面從他課上走，一張原本就黑的臉頓時氣成了豬肝，抬起手來指著她背影不住地顫抖，只厲聲道：“好，好，好一個不服管教的丫頭片子！這般頑劣任性之徒，若也配留在奉宸殿中，我張重索性連這學(xué)也不必教了，屆時且叫人來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
姜雪寧腳步早都遠(yuǎn)了。
聽他在背后叫囂，連頭都懶得轉(zhuǎn)一下。
上輩子這老頭兒的課她都沒去上過，倒不知他脾氣這樣爆，可料想也是個翻不出什么浪來的：畢竟她上一世從一開始就沒上過課，也沒見這老頭兒有本事治她啊。
想著她便冷笑了一聲。
只是此刻還沒過辰時，想在這宮中走走吧，宮內(nèi)上下只怕正為著那玉如意一案暗地里潮涌；想要回房去睡覺吧，又覺著一個人待著無聊。
姜雪寧一琢磨，干脆轉(zhuǎn)過方向去了偏殿。
謝危昨日叫她下學(xué)后下午去學(xué)琴，反正如今她也有空，不如去看謝危在不在，若在便早早將今日的份兒學(xué)了，也省的下午還要去受磋磨。
奉宸殿的偏殿就在正殿旁邊，轉(zhuǎn)過拐角就到。
她一看，外頭竟然沒人。
上一次來守在外面的小太監(jiān)并不在，那兩扇門也拉上了緊緊地閉合著，里面也沒半點(diǎn)聲音傳出來。想來謝危這時辰?jīng)]在，小太監(jiān)似乎是專伺候他的，自然也不在。
姜雪寧撇了撇嘴，嘆口氣便準(zhǔn)備走。
只是剛要抬了腳步邁下臺階時，廊下的花盆旁邊忽然傳來“喵嗚”地一聲叫喚。
她腳步頓時停下。
這叫聲聽著耳熟。
姜雪寧循聲到那花盆邊角上一看，里頭那窄窄的縫隙間竟然團(tuán)著只巴掌大的小白貓，兩只軟軟的肉爪子正按著一塊不知哪兒來的魚肉，伸著粉嫩嫩的小舌頭去舔了吃，再吞進(jìn)嘴里。
“是你呀！”
她一下認(rèn)出這正是那回蹲在謝危窗沿上被那小太監(jiān)抱走的小貓兒，驚喜不已。
太久沒抱過貓，手有點(diǎn)癢。
姜雪寧蹲下來看了它一會兒，越看越覺得可愛，終于是沒有忍住，輕輕伸出手去，將這小團(tuán)子抱了，擱在自己膝蓋上，就在這偏殿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那小貓兒竟也不怕生。
魚肉已經(jīng)吃進(jìn)肚里，它略略舔了舔爪子上柔順的白毛，姜雪寧纖細(xì)的手指則輕輕扶著它那顆小小的腦袋，于是它便十分受用地瞇起了眼睛，一副慵懶的姿態(tài)窩在了她的袖間。
姜雪寧這一時只覺得什么煩惱都沒了。
偏殿靜寂無人，天光灑落臺階，穿著一身雪青衣裙的少女懶懶地坐在臺階上，輕撫著一只同樣懶洋洋的小白貓兒。
隱隱還能聽見正殿那邊傳來張重講學(xué)的聲音。
姜雪寧都當(dāng)沒聽見。
只是坐在這臺階上擼了一會兒貓之后，她忽然就聽見宮墻另一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還有一名太監(jiān)壓低了的嗓音：“那奴晚些時候再來請少師大人……”
謝危！
姜雪寧一怔，那腳步聲已到了宮門口。
她下意識地便飛速將原本擱在膝上的小貓兒兩手抱了藏進(jìn)寬大的袖中，略作整理遮了個嚴(yán)實(shí)，然后抬頭盯著宮門。
謝危果然出現(xiàn)在了那里。
他顯然沒料著偏殿前面會有人，一抬眼看見姜雪寧，面上那如霜的冷寒尚未來得及收起，尚顯森然的目光便落到了她的身上。
姜雪寧一怔，背后汗毛都差點(diǎn)豎起來。
只是下一刻他便收斂了，讓這一陣令人膽寒的森然快速消失，仿佛一剎的錯覺似的，眨眼沒了影蹤。
重新出現(xiàn)在姜雪寧面前的，又是那個毫無破綻的謝危。
他看了還坐在臺階上的姜雪寧一眼，又向著正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兩道清雋的長眉便不由蹙了起來，走上前來站住腳，問：“我是叫你下午來，這時辰張先生還在講學(xué)，你不聽課坐這里成何體統(tǒng)？”
姜雪寧袖里抱著貓，不敢亂動。
只是見了謝危若不起身行禮難免也惹他懷疑，因而動作放得十分小心，慢慢地站了起來，依舊讓寬大的兩袖遮著自己的手，欠身道：“見過謝先生，張先生的課我不想聽，心里便想若能來這里先上謝先生的課，謝先生又正好在的話，正好將下午的琴學(xué)了，也省的再來一趟?！?
她心里罵自己鬼迷心竅，剛才最好的選擇分明是一把把貓扔出去，權(quán)當(dāng)與自己沒關(guān)系。
可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晚了。
是以一面說話，一面還在心里祈禱：小貓小貓乖乖聽話，大魔王就在眼前，可千萬不要在這時候叫喚，不然他立刻變臉把你煮了吃了！
謝危聽她這般說辭，眉頭不僅沒松開，反而皺得更深，只道：“張先生尚未下學(xué)，你出現(xiàn)在這里必是早退或逃學(xué)；不上張先生的課卻來上我的課，若讓張先生聽了又該作何猜想？枉我昨日見了燕臨還同他說你懂事聽話不用擔(dān)心，未料你頑劣成性不知悔改！”
姜雪寧聽得噎住。
盡管上一世與謝危也很不愉快，她對此人又恨又怕，可卻下意識很自然地認(rèn)為他同別的先生是不一樣的，且對她們這些女學(xué)生也并不與別的先生一般輕視，然而眼下竟疾厲色不分青紅皂白便出責(zé)斥，還將燕臨抬了出來。
這是她一塊柔軟的痛處。
更不用說今日還從沈芷衣那番不一般的態(tài)度里察覺到了些許不祥的蛛絲馬跡！
她一下就直直地看著他。
眼眶發(fā)紅，然而并不是掉眼淚，而是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平與憤怒，胸口起伏間，只覺一股意氣激蕩，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
以至于在謝危冷臉抬步從旁走過的這刻，她惡向膽邊生！
原本藏在袖中的那貓兒直接被她抱了出來，冷凝著一張臉，徑自往謝危的面前遞去！
“喵嗚！”
那小貓兒原在她袖中慵慵懶懶昏昏欲睡，乍然被她舉起來，嚇得背脊骨上那條毛都聳立起來，十分適時地驚慌一聲叫！
謝危是才得了慈寧宮那邊來的密報，剛回來又見姜雪寧逃學(xué)，自然不大能裝出一副好臉色，甩了袖便要上臺階進(jìn)偏殿。
哪里料到姜雪寧袖里藏著乾坤！
在那一團(tuán)小貓兒湊到他面前時，他瞳孔劇烈收縮，眸底晦暗如潮，面色鐵青，整個人手背上起了一串雞皮疙瘩，立時后撤了一步，舉袖便將姜雪寧的手拂開！
姜雪寧怕傷了那小貓抱得本來就輕，被拂開之后，小貓兒受了驚，一下便從她手中掙脫開去，跳到地上，見著閻王爺似的，一溜煙順著宮墻跑遠(yuǎn)了。
原地只留下姜雪寧與謝危面對面站著。
姜雪寧臉上沒表情，謝危臉上也沒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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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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