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焙茗在門口和小丫頭子說寶玉的玉有了,那小丫頭急忙回來告訴寶玉.眾人聽了,都推著寶玉出去問他,眾人在廊下聽著.寶玉也覺放心,便走到門口問道:“你那里得了?快拿來?!北很溃骸澳檬悄貌粊淼?,還得托人做保去呢。”寶玉道:“你快說是怎么得的,我好叫人取去。”焙茗道:“我在外頭知道林爺爺去測字,我就跟了去.我聽見說在當(dāng)鋪里找,我沒等他說完,便跑到幾個當(dāng)鋪里去.我比給他們瞧,有一家便說有.我說給我罷,那鋪子里要票子.我說當(dāng)多少錢,他說三百錢的也有,五百錢的也有.前兒有一個人拿這么一塊玉當(dāng)了三百錢去,今兒又有人也拿了一塊玉當(dāng)了五百錢去?!睂氂癫坏日f完,便道:“你快拿三百五百錢去取了來,我們挑著看是不是?!崩镱^襲人便啐道:“二爺不用理他.我小時候兒聽見我哥哥常說,有些人賣那些小玉兒,沒錢用便去當(dāng).想來是家家當(dāng)鋪里有的?!北娙苏诼牭迷尞悾灰u人一說,想了一想,倒大家笑起來,說:“快叫二爺進來罷,不用理那糊涂東西了.他說的那些玉,想來不是正經(jīng)東西?!?
寶玉正笑著,只見岫煙來了.原來岫煙走到櫳翠庵見了妙玉,不及閑話,便求妙玉扶乩.妙玉冷笑幾聲,說道:“我與姑娘來往,為的是姑娘不是勢利場中的人.今日怎么聽了那里的謠,過來纏我.況且我并不曉得什么叫扶乩?!闭f著,將要不理.岫煙懊悔此來,知他脾氣是這么著的,"一時我已說出,不好白回去,又不好與他質(zhì)證他會扶乩的話?!敝坏门阒⒁u人等性命關(guān)系的話說了一遍,見妙玉略有活動,便起身拜了幾拜.妙玉嘆道:“何必為人作嫁.但是我進京以來,素?zé)o人知,今日你來破例,恐將來纏繞不休。”岫煙道:“我也一時不忍,知你必是慈悲的.便是將來他人求你,愿不愿在你,誰敢相強?!泵钣裥α艘恍?,叫道婆焚香,在箱子里找出沙盤乩架,書了符,命岫煙行禮,祝告畢,起來同妙玉扶著乩.不多時,只見那仙乩疾書道:
噫!來無跡,去無蹤,青埂峰下倚古松.欲追尋,山萬
重,入我門來一笑逢.書畢,停了乩.岫煙便問請是何仙,妙玉道:“請的是拐仙?!贬稛熶浟顺鰜恚埥堂钣窠庾R.妙玉道:“這個可不能,連我也不懂.你快拿去,他們的聰明人多著哩?!贬稛熤坏没貋恚M入院中,各人都問怎么樣了.岫煙不及細(xì)說,便將所錄乩語遞與李紈.眾姊妹及寶玉爭看,都解的是:“一時要找是找不著的,然而丟是丟不了的,不知幾時不找便出來了.但是青埂峰不知在那里?"李紈道:“這是仙機隱語.咱們家里那里跑出青埂峰來,必是誰怕查出,撂在有松樹的山子石底下,也未可定.獨是`入我門來'這句,到底是入誰的門呢?"黛玉道:“不知請的是誰!"岫煙道:“拐仙?!碧酱旱溃骸叭羰窍杉业拈T,便難入了。”
襲人心里著忙,便捕風(fēng)捉影的混找,沒一塊石底下不找到,只是沒有.回到院中,寶玉也不問有無,只管傻笑.麝月著急道:“小祖宗!你到底是那里丟的,說明了,我們就是受罪也在明處?。?寶玉笑道:“我說外頭丟的,你們又不依.你如今問我,我知道么!"李紈探春道:“今兒從早起鬧起,已到三更來的天了.你瞧林妹妹已經(jīng)掌不住,各自去了.我們也該歇歇兒了,明兒再鬧罷。”說著,大家散去.寶玉即便睡下.可憐襲人等哭一回,想一回,一夜無眠.暫且不提.
且說黛玉先自回去,想起金石的舊話來,反自喜歡,心里說道:“和尚道士的話真?zhèn)€信不得.果真金玉有緣,寶玉如何能把這玉丟了呢.或者因我之事,拆散他們的金玉,也未可知?!毕肓税胩欤X安心,把這一天的勞乏竟不理會,重新倒看起書來.紫鵑倒覺身倦,連催黛玉睡下.黛玉雖躺下,又想到海棠花上,說"這塊玉原是胎里帶來的,非比尋常之物,來去自有關(guān)系.若是這花主好事呢,不該失了這玉呀?看來此花開的不祥,莫非他有不吉之事?"不覺又傷起心來.又轉(zhuǎn)想到喜事上頭,此花又似應(yīng)開,此玉又似應(yīng)失,如此一悲一喜,直想到五更,方睡著.
次日,王夫人等早派人到當(dāng)鋪里去查問,鳳姐暗中設(shè)法找尋.一連鬧了幾天,總無下落.還喜賈母賈政未知.襲人等每日提心吊膽,寶玉也好幾天不上學(xué),只是怔怔的,不不語,沒心沒緒的.王夫人只知他因失玉而起,也不大著意.那日正在納悶,忽見賈璉進來請安,嘻嘻的笑道:“今日聽得軍機賈雨村打發(fā)人來告訴二老爺說,舅太爺升了內(nèi)閣大學(xué)士,奉旨來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有三百里的文書去了,想舅太爺晝夜趲行,半個多月就要到了.侄兒特來回太太知道。”王夫人聽說,便歡喜非常.正想娘家人少,薛姨媽家又衰敗了,兄弟又在外任,照應(yīng)不著.今日忽聽兄弟拜相回京,王家榮耀,將來寶玉都有倚靠,便把失玉的心又略放開些了.天天專望兄弟來京.忽一天,賈政進來,滿臉淚痕,喘吁吁的說道:“你快去稟知老太太,即刻進宮.不用多人的,是你伏侍進去.因娘娘忽得暴病,現(xiàn)在太監(jiān)在外立等,他說太醫(yī)院已經(jīng)奏明痰厥,不能醫(yī)治?!蓖醴蛉寺犝f,便大哭起來.賈政道:“這不是哭的時候,快快去請老太太,說得寬緩些,不要嚇壞了老人家?!辟Z政說著,出來吩咐家人伺候.王夫人收了淚,去請賈母,只說元妃有病,進去請安.賈母念佛道:“怎么又病了!前番嚇的我了不得,后來又打聽錯了.這回情愿再錯了也罷?!蓖醴蛉艘幻婊卮?,一面催鴛鴦等開箱取衣飾穿戴起來.王夫人趕著回到自己房中,也穿戴好了,過來伺候.一時出廳上轎進宮.不題.
且說元春自選了鳳藻宮后,圣眷隆重,身體發(fā)福,未免舉動費力.每日起居勞乏,時發(fā)痰疾.因前日侍宴回宮,偶沾寒氣,勾起舊?。涣洗嘶厣鯇倮?,竟至痰氣壅塞,四肢厥冷.一面奏明,即召太醫(yī)調(diào)治.豈知湯藥不進,連用通關(guān)之劑,并不見效.內(nèi)官憂慮,奏請預(yù)辦后事.所以傳旨命賈氏椒房進見.賈母王夫人遵旨進宮,見元妃痰塞口涎,不能語,見了賈母,只有悲泣之狀,卻少眼淚.賈母進前請安,奏些寬慰的話.少時賈政等職名遞進,宮嬪傳奏,元妃目不能顧,漸漸臉色改變.內(nèi)宮太監(jiān)即要奏聞,恐派各妃看視,椒房姻戚未便久羈,請在外宮伺候.賈母王夫人怎忍便離,無奈國家制度,只得下來,又不敢啼哭,惟有心內(nèi)悲感.朝門內(nèi)官員有信.不多時,只見太監(jiān)出來,立傳欽天監(jiān).賈母便知不好,尚未敢動.稍刻,小太監(jiān)傳諭出來說:“賈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歲.賈母含悲起身,只得出宮上轎回家.賈政等亦已得信,一路悲戚.到家中,邢夫人,李紈,鳳姐,寶玉等出廳分東西迎著賈母請了安,并賈政王夫人請安,大家哭泣.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