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名時一驚：“啊？你說什么？”

“看看，看看，嚇著你了吧？別怕，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那些二百五的事。我這是請了圣命，要去山東剿賊的?！?

“剿的什么賊？”楊名時莫名其妙地問。

“咳，說了你也一個不認識，還不就是那些江湖上說的飛賊嘛。不過，他們的本事大，路子又寬?；噬细嬖V我說，要分而治之。該打的就打，要打得狠；該安撫的還要安撫，要讓他們心眼口服才行。這些人都是亡命賊，要招降他們，可不是件好辦的事啊！”

他們在這里聊了不多一會，那個帶隊的師爺回來交令了。說他們已經(jīng)嚴(yán)密地封鎖了貢院，也抓到了伯倫樓的掌柜。楊名時心里踏實了，懸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了。

李衛(wèi)不但路子寬，面子也大。他的奏本一上去，皇上馬上就發(fā)下了詔諭：把張廷璐為首的一十八房考官全部鎖拿，押進獄神廟待勘。楊名時雖是首告，但也著令停止辦差，等候?qū)|(zhì)。這在楊名時已經(jīng)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雍正皇帝即位還不到五個月，從孫嘉淦的鑄錢案子開始，緊接著就是山西官吏全都貪墨的丑聞。人們還沒來及喘口氣呢，又出了這駭人聽聞的科考舞弊案。雍正本來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現(xiàn)在連著出事，他看誰都覺得不放心。上書房領(lǐng)侍衛(wèi)內(nèi)大臣、軍機大臣張廷玉向皇上遞了折子，說因患瘧疾請旨調(diào)養(yǎng)，皇上準(zhǔn)了。可是，朝廷里的人誰能看不出來，他是引嫌回避哪。他一走，皇上身邊就再也沒有可信之人了。明擺著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讓誰來審定這兩件大案呢？

過了一天，圣旨發(fā)下，著大理寺正卿、刑部滿漢尚書、都察院御史組成班底，三法司合議會審山西和科考兩大案件?；噬习l(fā)話說，一定要“從重讞獄，不得姑息。”放了這么多人去一同審案，雍正還是不放心，就又欽點了李衛(wèi)和圖里琛兩人也來參加會審。李衛(wèi)可不敢接這差事，但是其他的那些官吏們說，李衛(wèi)要是不來，他們就誰也不敢領(lǐng)旨。皇上知道，如今的朝廷中官吏們朋比結(jié)黨，層層糾纏，誰和誰也難以分開。沒準(zhǔn)還真得有李衛(wèi)這樣的二百五，才能鎮(zhèn)一鎮(zhèn)官場里的邪氣。

可是，貢院那里的幾百舉子，從那天楊名時出走直到如今，還在里面關(guān)著哪。他們既不能回家，又都無事可干。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就會鬧出大亂子來。于是皇上又下令，讓直隸學(xué)使李級擔(dān)任主考，重新出題，重新考試。而且皇上下了決心，這次恩科考試一定要考好，還一定不能再出事。李紱接到圣旨，就馬不停蹄地趕到北京面圣領(lǐng)旨。雍正放下手頭的事情，馬上就傳見了他。雍正說；“朕這次就任命了你這一個主考，是成、是敗，是貪贓枉法還是公正取士，全看你的了。該怎么辦，你就給朕怎么辦。要是把差使辦砸了，朕就用不著和你多說了?！?

李紱是康熙五十六年考中的進士，原來一直在京待選，不久前才放了直隸學(xué)使。這個人也曾和雍正皇帝有過一段淵緣。當(dāng)年胤禎放差南巡時，曾經(jīng)住進黑店。那天，要不是狗兒和坎兒機靈，他們就差點沒了性命。當(dāng)時在這黑店里住的，就有進京趕考的李紱和田文鏡兩人。只不過那時胤禎是微眼私訪，曾嚴(yán)令這二人不準(zhǔn)說出他的真面目?，F(xiàn)在雍正沒有了可信之人，才把他破格提拔了上來。

不過，皇上還沒有對阿哥黨失去繼續(xù)爭取的希望。如今不是沒了張廷玉嗎，皇上就想，再考驗一下八哥允禩。允禩當(dāng)著“首席王大臣”的職務(wù)，他不管，又讓何人來管呢？所以，不管是放了學(xué)差的李級，還是當(dāng)了審案總管的李衛(wèi)，在領(lǐng)過圣旨后，都要再找允禩去“聽訓(xùn)?！痹识T是個倒人不倒架子的脾氣。他從來不到上書房去當(dāng)值，而是端坐家中，等候著人們上門請見。李紱因為自己即將進場，還因為他是個辦事十分認真的人，所以，一接到皇上的圣命，就坐著大轎趕往廉親王府?？墒?，他剛到門口就被一個小太監(jiān)擋了駕：“站??！干什么的？”

李紱并沒被這氣勢嚇倒，呈上手本：“欽點順天府主考李紱前來聽訓(xùn)?！?

那小太監(jiān)看了這位主考大人一眼，見他并沒有像別人那樣緊跟著手本就塞過來銀子，知道這位不是老摳兒，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外官。便輕蔑地笑笑說：“對不起，王爺正在里面商議大事。放下話了，今日誰都不見。請回吧！”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李紱忍著氣聽完這小太監(jiān)的話，格格一笑說：“公公，你大概沒有聽清，我是皇上新點的學(xué)政?！?

那太監(jiān)嘿嘿一笑，“什么什么？靴正？真新鮮，咱還沒聽說過這個官名呢。不管你是靴正，還是帽正，反正你不是雍正！請回吧，明天再來…”

他正在得意洋洋地說著，不防李紱“啪”地一掌打了過來，直打得他一個趔趄，差點沒倒了下去：“混蛋！你不懂國法，也不知皇憲，萬歲爺?shù)牡厶柺悄憧梢噪S便褻瀆的嗎？滾進去稟告廉親王，就說我欽差大臣、順天府主考李紱已經(jīng)來過，卻又被你趕走了。我明日就要進棘城去，顧不得再來聽訓(xùn)了！”說罷，回頭向轎夫喝了一聲：“回轎，進城！”

他這里剛要轉(zhuǎn)身，卻見從府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一個中年太監(jiān)。一邊跑，一邊還高聲喊道：“是李大人嗎？請留步！”那太監(jiān)趕上前來，十分麻利地打了個千說，“李大人，奴才何柱兒給您叩頭了。”回過頭來，又訓(xùn)斥那個小太監(jiān)，“眼瞎了，沒看見這是李大人嗎？回頭等著我再來和你算帳！還不快去照料著李大人的隨從——李大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這奴才一次。來來來，這邊走，八王爺正在等著您，還特意叫奴才出來接您哪?！?

李紱跟著何柱兒往里走，但見繡閣綺戶，回廊曲折，兩旁侍立著的丫頭足有四五十個，見他們走來，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手讓路。再往前走，是一座水閣，朱漆廊柱，紫檀雕花。透過隱隱約約的湘竹簾子望進去，只見從地到頂，鑲嵌著一面巨大的玻璃屏。玻璃屏的后邊，一池碧綠的湖水，波光漣漣，卻是為臨窗垂釣而設(shè)。李紱不禁感慨萬分：什么十年寒窗，什么文戰(zhàn)告捷，什么堂呼階諾，又什么欽差學(xué)政，比起這瓊樓玉宇的龍種之家來，都一文不值！他正在出神，卻聽水閣里八王爺允禩一聲高叫：“是李級、李大人嗎？不要報職名，快快請進。我正在等著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