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朝恩科考試的發(fā)榜日期到了,可是劉墨林卻不像別人那樣。忙著去打聽消息。他已是考過三次,又三次落榜的人了。正如昨天他在座師李紱那里說的那樣,取中了當(dāng)然高興,要不他為什么來趕考呢?取不中,也沒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回家去干老營生,到街頭賣字嘛。他現(xiàn)在更牽掛的,倒是那位京城名妓蘇舜卿,她的大名早就在劉墨林心里生根了。劉墨林自認(rèn)為是個見多識廣、倜儻風(fēng)流的才子,蘇舜卿則以琴棋書畫四絕而名噪京師,不和她見一面,不親自領(lǐng)教一下她的風(fēng)范,是劉墨林死不甘心的。劉墨林在進(jìn)場前就去會過她一次,不過那天慕名而來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很多都是高官顯宦和富家子弟。蘇舜卿時而闊論高談,時而妙語驚人,時而低吟輕唱,時而又冷眼相向,滿座的人無不為之傾倒,也無不為之**。劉墨林沒有機會和她交談,可自從那天見到她后,就日思夜念,不能忘懷。今天考完了,沒事了,不趁此良機和她會會,那將是他終生的遺憾。正好昨天他贏了老和尚兩盤棋,得了一注外快,得用、它償還了自己的心愿。
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買通客店的老板,讓他把蘇舜卿請來。那掌柜的一聽這事就直搖頭:“喲,劉老爺,不是我駁您的面子,要請別人,只消我一句話。要請?zhí)K大姐,小的真是不敢夸口。她賣藝不賣身,從來也不肯應(yīng)召的?!?
“去去去,你不就是想多要錢嗎?給,這些你拿去買通老鴇,說什么也得給爺把她請來?!闭f著扔過來一錠銀子,足有三十兩,“快去吧,能把她給爺請來,我還有重賞哪!”
果然,錢能通神,不大一會,一乘小轎就把蘇舜卿抬來了。劉墨林高興得不知如何才好,他恭恭敬敬地把這位名妓迎進(jìn)房里,并且順手掩上了房門??偷甑睦习寮{悶了:哎,這小妞架子大得很哪!她不是尋常不肯見客的嗎,怎么見了劉老爺卻這樣熱乎呢?他趴在門外仔細(xì)聽了一陣,也沒有聽出個所以然來。兩個人似乎是談得很投機,你吟一首詩,我應(yīng)一篇文,你彈一首曲,我對一支歌。就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而且越談聲音越小,最后,連一點動靜也聽不到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闖進(jìn)一班人來,大呼小叫,亂成一團,原來是那個老鴇帶著人捉雙來了。房門被撞開了,幾個彪形大漢把劉墨林?jǐn)Q胳膊、撕衣服地拉了出來。舜卿哭,老鴇罵,劉墨林大喊大叫,打手們死拉硬拽,這一通鬧啊,把住店的客人們?nèi)俭@動了。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嘿嘿一笑說道:“好啊,你一個窮酸舉人,竟敢在京城里公然宿娼**,辱沒圣門清規(guī),無視朝廷功令,你該當(dāng)何罪呀?”
劉墨林一看,認(rèn)識!這不是早先當(dāng)過大學(xué)士的徐乾學(xué)的兒子、京城里號稱“相國公子”的那個徐駿嗎?嗯,看來一定是他們做成了圈套想來害我的。徐乾學(xué)在康熙年間,曾當(dāng)過上書房大臣,卻因為貪贓,被康熙一捋到底,貶放回家。他這兒子徐駿倒能詩善賦,多才多藝,頗有些名氣。他也是蘇舜卿的崇拜者,早想把蘇舜卿弄回家去做妾了。蘇舜卿剛才就和劉墨林說了這件事,現(xiàn)在一見徐駿突然出面來干涉,劉墨林的火就不打一處來:“好啊,咱們在這里見面了。久聞你徐大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風(fēng)流惡霸,衣冠禽獸,原來你還有這般嘴臉!我告訴你,舜卿和我已經(jīng)訂下了終身,你死了心吧。舜卿是我的人,為給她贖身,化多少錢我全不在乎,你們都給我滾開!”
“嚯,口氣不小啊。爺不和你多說,自有管你的地方。來呀!”打手們答應(yīng)一聲,一擁而上,“把這小子給爺綁了,送到國子監(jiān)去治罪!”
打手們“扎”地一聲就要動手,卻聽店外鑼聲當(dāng)當(dāng),又是一群人闖了進(jìn)來,還高聲大喊著:“劉墨林劉老爺是住在這里嗎?恭喜了,領(lǐng)賞啊!恭喜劉老爺高中探花及第!”緊接著這嚷嚷聲,一群來討喜錢的街痞子早已擁上前來,請安的,道喜的,伸著手要喜錢的,亂成了一片。架著劉墨林正要往外走的幾個人,也突然撤開了手,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劉墨林定了定神:“什么,什么,你們是說我劉墨林高中了?”
兩個從禮部來的筆帖式,聽見劉墨林這樣說,連忙走上前來呈上喜帖。劉墨林打開一看,只見這大紅撒金的喜帖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一行大字:
恭叩劉老爺諱墨林高中殿試一甲第三名進(jìn)士
劉墨林眼一暈,腿一軟,幾乎要倒在地上。他強自鎮(zhèn)定地問道:“哪位是禮部來的差官?”
兩個筆帖式打了個千說:“您老就是新貴人了,給您老請安!”
“不必客氣。請問,一甲頭名是哪位?”
“回爺?shù)脑挕n^名狀元是王文韶老爺,榜眼是尹繼善老爺。他們兩位老爺比您早一點得到喜報,已經(jīng)會齊了來拜望您,這會兒都在外邊候著呢?!?
“?。窟@還了得,你們怎么不早說?”劉墨林拔腿就向外跑。跑到大門外,只見大街上擠擠嚷嚷,成百上千的人都正在這里等著看這“三元相會”的盛景哪!劉墨林幾步搶到近前,向二人躬身一揖:“不知二位年兄駕到,兄弟迎接來遲。二位年兄,恭喜呀,恭喜!”
王文韶和尹繼善一看,好嘛,這位探花郎怎么這一身打扮?褂子沒穿,袍角扣錯了位,光著兩只腳丫,頭發(fā)披散著。尹繼善笑笑說:“年兄,你這是怎么了,難道這里遭了賊嗎?”
劉墨林這才清醒過來,低下頭看看自己這副模樣,也覺得十分可笑。便連忙把二人讓進(jìn)房里坐下,自己動手穿好衣服,又把店老板叫來說:“我床頭上放著一百多兩銀子呢,你取出來十六兩賞給兩個筆帖式,余下的換成零錢,賞了報喜的人?;仡^爺還要另外給你頒賞呢,快去吧?!蹦抢习逑竦昧耸ブ家粯樱L尿流地跑出去了。
三人落座以后,劉墨林擦擦頭上的汗問:“二位,記得我昨天晚上喝酒時說過的話嗎?我這人來京應(yīng)考從來沒交過好運,不瞞你們,我瞧著到現(xiàn)在還沒音信,已經(jīng)覺得今科又完了。怎么忽然又成了第三名呢?”
尹繼善笑了:“咳,不光是你,眼瞧著別人都?xì)g天喜地的,連我都覺得灰心喪氣了。后來家父下朝回來,才聽他說這一甲的前三名,是萬歲剛剛欽定下來的,比別人整整晚了大半天!哎,劉兄,你好好想想,你的卷子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劉墨林早就把自己在卷子里寫過什么,全都給忘完了,現(xiàn)在要他想,他上哪想去?。骸翱?,就是現(xiàn)在說了,不也晚了。原來我還盼著能得個二甲,哪怕是最后一名呢,也算沒有白辛苦一場。早年就曾聽人說過,這考場發(fā)榜是倒填五魁的,越是名次靠前,就越是填的晚。好嘛,這一次萬歲爺更厲害,圣心獨運,干脆給咱們來了個倒填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