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在河南歷險的事,是瞞不了人的。別看弘時在這里時說得頭頭是道,可一轉(zhuǎn)臉?biāo)腿チ藦埻⒂衲抢?,并把這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訴了這個老宰相。還說:“此事,請張相暫且不要上報,以免驚了父皇的駕。”可是,張廷玉卻心里有底兒,他了解弘時,也知道弘時是在?;ㄕ?。他不讓張廷玉上報,可他是一定要報告上去的。果然,當(dāng)天夜里,弘時就叫自己的心腹曠師爺代寫了奏折,呈給雍正了。而張廷玉也沒有聽弘時的話,同樣也寫了密折,發(fā)往奉天。不過,他們都晚了一步。此時,雍正皇帝已經(jīng)到了承德,見過了到這里覲見圣顏的蒙古諸王公,也知道了弘歷遇險的事。現(xiàn)在,皇上身邊的兩位大臣,正在聽皇上訓(xùn)話呢!
“這件事值不得你們大驚小怪的?!庇赫f話時,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窗外,一邊讓喬引娣給他敷著熱毛巾,一邊慢慢悠悠地說著。最近一段時間,他臉頰上的紅疹子越出越多了,他勉力而為地說著,“怕什么?他不是毫發(fā)無傷地平安回京了嗎?道路兇險自古如此,朕年輕時還曾經(jīng)住過黑店呢!”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喬引娣,又想起了當(dāng)年的小福,“這幾天你們多留意田文鏡那里的折子,看看他是怎么說的?!?
鄂爾泰躬身回答道:“是。田文鏡沒有馬上寫奏折,大概是因?yàn)檫€沒有破案。他正在和李紱鬧意氣,又出了這樣的大案,他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四爺沒上奏本,恐怕是不愿讓皇上看了擔(dān)心?!彼芟胝f:四爺是怕有人會受到株連,可話到嘴邊,又想這樣就會說到弘時,便馬上打住了。
朱軾老馬識途,他在一旁說:“寶親王在外頭巡視已近一年了。老臣以為,是不是召他到承德來。一來可以朝夕侍奉在皇上左右,二來也能把這件事問得清清楚楚?!?
雍正好像根本就沒聽見似的說:“讓弘時還照樣在韻松軒維持一下,發(fā)文讓弘歷在京負(fù)責(zé)籌措天下錢糧的事,兼管兵部。你們倆還都在餓著肚子是吧?這樣,朕到外頭看折子,你們就在這里吃些點(diǎn)心吧?!闭f著,就帶了喬引娣出去了。
雍正所說的“外頭”,其實(shí)是“里間。”這里原來是康熙皇帝的書房,布置得分外雅致,墻上掛滿了字畫。其中,就有一幅《耕織四十六圖》。喬引娣看了奇怪地說:“皇上,這不全是種莊稼織布的事兒嘛。怎么要畫到畫兒上去,又掛到這里面來呢?”
雍正笑了:“你干過農(nóng)活,當(dāng)然不新鮮。朕第一次見到它時,卻覺得新奇得很哪!當(dāng)皇帝的,不知民間疾苦,不懂得耕作辛勞,那怎么能行?晉文帝時,天下餓死了人。臣子們奏了上去,可這位皇帝卻說:‘他們肚子餓了,為什么不喝點(diǎn)肉粥呢’?皇帝要當(dāng)?shù)竭@份兒上,那天下可就一走要完了。”
雍正見她老是愣神,就說:“你過去,把窗子支起來?!?
喬引娣不知他要干什么,卻聽話地上前去支起了窗子。雍正望著窗外出了一會幾神,又回過頭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喬引娣看,還輕輕他說了一句什么。引娣卻早讓他瞧得羞紅了臉,而又不知怎么才好:“皇上,你…”
雍正馬上收回目光,卻又忍不住地再看了一眼,這才說:“你確實(shí)是長得太美了。來,替朕把宣紙鋪好,朕要寫幾個大字?!?
引娣羞紅著臉,又被他夸得心里直跳。她走上前來,將紙鋪平了,又站在一邊,輕輕地?fù)嶂?。雍正定了定神,揮筆在紙上寫著。他邊寫邊說:“這是李衛(wèi)請朕寫的,他一心一意地想讓朕巡幸江甫??呻逈]把天下治好,怎能有這份閑心呢?”突然,他話題一轉(zhuǎn)問道,“朕讓你去看看十四爺,他都說了些什么?你知道,還從來沒人敢既不繳旨,又沒回音的呢?!?
喬引娣輕聲說:“我沒有去。”
“為什么?你不想去了?”
“不,奴婢不知道十四爺在哪里,我曾問過高無庸;可他卻說什么也不肯告訴我…”
“哦,你是不懂規(guī)矩。你向高無庸說,自己是奉旨去的,他敢攔你嗎?高無庸,你進(jìn)來!”
高無庸就站在屏風(fēng)外邊,聽見招呼,馬上就進(jìn)來了。雍正吩咐說:“回京后,你領(lǐng)著引娣去看看朕的十四弟,可以在那里呆上一個時辰。你也順便看看,他現(xiàn)在還缺什么東西,有沒有下人在那里狐假虎威地耍威風(fēng)作踐他,回來向朕如實(shí)回話?!?
“扎!回主子,朱先生和鄂爾泰已經(jīng)用飽了,他們正等著主子召見呢?!?
“叫進(jìn)來吧?!庇赫卣f了一句,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喬引娣此時卻是千頭萬緒,再也難以控制自己了。從心里說,她想念十四爺,但現(xiàn)在她更感激皇上對她的恩情。這位每天不分晝夜只知道勤政的皇帝,對她這個弱女子,從來沒有任何不規(guī)的行為,卻像是一個年長的大哥哥。她鬧不明白,那個生性豪爽的十四爺,怎么就不能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合到一起呢?假如沒有了這些政爭,沒有了朝中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們兩個和睦相處,自己既有一個疼愛著的人,又有這樣一位大哥哥,那該有多好啊!可是,她知道,這又是絕對不可能的。唉!
朱軾和鄂爾泰進(jìn)來了,雍正問他們:“對田文鏡和李紱之間的爭執(zhí),你們是怎么看的?”
皇上這話問得突然,他們倆誰都不敢開口。朱軾說:“下頭還沒有報上來…”
“你們就不能談?wù)勛约旱目捶▎??”雍正口氣?yán)厲地又問。
朱軾還是第一次領(lǐng)教皇上的軟釘子,他頭上的汗珠馬上就掉下來了。他吞吞吐吐地說:“啟奏皇上,臣以為,他們二人都是正人君子,也都是能夠?yàn)閲謶n之人。二人的分歧,不過是政見不同而已。見仁見智,不足深責(zé)?!?
“哦,好人之間的誤會,這是你的看法。鄂爾泰,你呢?”
“李紱與田文鏡之間的私交一向很好,這是有目共睹的。俞鴻圖從河南發(fā)回了奏折說,田文鏡報主心切,但也有一些失察的小事,以致讓小人們拿來制造事端。而李紱則見事不明,又不能諒解,因此才釀出了政見之爭。奴才所見未必就對,請圣上燭照明鑒。”
雍正好大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在端坐飲茶。突然他說道:“朕不是讓你們來評價人物,而是在這里論世情、世理的。朕是在朋黨中吃過大虧的,深得其中三昧。那個‘八爺黨’果然是消聲匿跡了嗎?不!從弘歷遭險這事,你們應(yīng)當(dāng)看到,連外省的土匪們作案,都非要到河南境內(nèi)不可。這就說明了,那個‘八爺黨’還陰魂不散。如今,滿天下都在議論著什么‘官闈秘聞’。甚至有人說,隆科多所以獲罪,是因?yàn)樗赖膬?nèi)幕太多了,朕是要?dú)⑺麥缈?,真是奇談怪論!”他越說越氣,猛地一拍幾案站起身來說,“阿其那他們犯的不但是家法,還犯了國法!傳旨給六部眾臣,議議他們該當(dāng)何罪!”
朱軾他們簡直傻了,怎么皇上正說著李紱和田文鏡,卻又跑到允禩等人身上了呢?還沒等他們醒過神來,雍正又氣憤地說:“你們不要以為朕說話跑了題,這和剛才所說的是一回子事,這就是朋黨!跟著他們起哄的,有幾個不是阿其那的舊人!朕要推行新政,他們就拼死地反對。李紱自恃身正心也正,所以他才要搏名!他凈撿著朕最疼處來揭瘡疤,這就沾染了漢人的惡習(xí),讓朕十分痛惜。昔日孔明殺了馬稷,朕又為什么不能渾淚斬李級!”
雍正的話如金石蹦響,擲地有聲,朱軾和鄂爾泰早就聽得驚心動魄了。他們長跪在地說道:“皇上高屋建瓴,深謀遠(yuǎn)慮,使臣等頓開茅塞。請旨:應(yīng)當(dāng)怎樣辦理?!?
“發(fā)旨給六部,讓他們從速議處。李紱的名字暫可不提,但不要再觀望不前。明日朕就啟駕返京?!?
“扎!”
皇上在承德發(fā)怒,弘時卻在家里搗鬼。他把曠師爺叫來悄聲問道:“都掐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