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上發(fā)生了好幾起案子,雖說賣貨郎的死,查出是廚子和白鶯合謀干的,而廚子被殺,是二姨太白鶯所為。
可賣貨郎被吃掉,只剩下一個頭和一具骨骸,廚子的血無故消失,實在令人悚然。
那個李寡婦失蹤被發(fā)現(xiàn)的一雙繡花鞋,帶著碎||肉的人||皮,至今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的。
還有那張老板,詭異的從酒樓消失,出現(xiàn)在山里,黃單和戴老板莫名其妙從天坑里醒來,坑里的爪印……
這些都足以證明,鎮(zhèn)上有妖。
而已經(jīng)出事的宋家,葉家,戴老板,張老板他們都參與過田家的事,可見妖和書生之間有聯(lián)系。
妖幻化成鎮(zhèn)上的一員躲在暗中,冷靜又漠然的當一個旁觀者,要想看到它現(xiàn)身,只能用什么引它出來。
劉楚用了一招引蛇出洞。
當年的田家消失,是鎮(zhèn)上最大的秘密,那里面藏著每個人的罪||惡。
他們想將那件事永遠爛在肚子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發(fā)臭,腐蝕,消散。
于是,那些人就可以照常生活,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發(fā)家致富,成為鄉(xiāng)紳,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人性可以善良,也可以惡毒,可怕起來,世上的妖魔鬼怪都不及萬分之一。
黃單跟劉楚通過推測調(diào)查出一些線索,還差兩個關(guān)鍵人物。
劉楚有意將書生是田家后人的消息放出去,為的就是要在鎮(zhèn)上掀起軒然大波。
人們因為心里有鬼,也為了可笑的傳,定會將書生弄死,越快越好。
一旦書生陷入險境,妖和另一個人應該都會坐不住。
這法子有些殘忍,也很冒險,一個不慎,書生就會受傷,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事發(fā)時,黃單跟劉楚沒有露面,他們都在一處隱||秘的地方。
書生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在后面,周圍全是人,他們重重呼吸,眼珠子發(fā)狂的瞪著。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群披著人||皮的怪物。
有人喊了聲,“道長來了!”
大家伙立刻讓開一條路,一個身著屎|黃色道||袍,蓄著山羊胡的老者手拿拂塵,慢慢悠悠走過來。
老者拿出一桿臟不拉幾的小布幡,在虛空揮動幾下,竟然出現(xiàn)一團火焰。
那團火焰對準書生,猛地一下就滅了。
眾人看傻了眼。
老者也咦了聲,“小伙子,你近日可是跟什么東西有過接觸?”
書生還是那副模樣,垂著眼皮,無動于衷。
老者將布幡收進袖筒里,拿出一個黃符夾在指間,他的嘴唇微動,裝神弄鬼的念了一句什么,那黃符活了般從他指間飛出,直直飛向書生。
在碰到書生的一瞬間,黃符竟詭異的就被燒成灰燼。
眾人大驚失色,這是妖邪之物在作祟,田家的人果然都該死,一個都不能活,必須死!
他們等不及了,焦慮的問,“道長,什么時辰可以施法?”
老者掐指算算,高深莫測道,“午時一刻?!?
眾人不滿,還要等上好幾個時辰,他們被冷汗打濕衣衫,不能再等了。
老者一甩拂塵,“諸位鄉(xiāng)親都安靜安靜,聽貧道說一句,這法術(shù)可是要上達天庭,下至地府的,晚了,或者是早了,有一點點誤差,都不能將妖靈徹底焚燒,還會給它逃脫的機會。”
大家伙聽聞,都面露慌張之色,交頭接耳了一通,不得不將手里的火把放下來。
那就再等等吧,妖靈是必須要燒死的,不然整個鎮(zhèn)子就都完了。
黃單跟劉楚目睹這一過程,二人靠著墻根等后續(xù)發(fā)展。
上次那個要把黃單煮了的神婆在別村做法,劉楚偷偷拆穿,她和小廝被村民們追著暴||打,失足掉進糞坑里,渾身是傷不說,還吃了一肚子的糞||便,如今依然在床上躺著,半死不活,別想再作妖了。
鎮(zhèn)上去神婆家,見她連床都下不來,神智還模糊不清,就合計合計,挑出幾個腿腳好的,火急火燎的趕去較遠一些的道觀,把老道給請了過來。
今天不是一個好天,堆積的層層烏云往四處擴散,將太陽光遮住,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像一口長久沒刷的大鍋,扣在鉞山鎮(zhèn)上面。
老一輩瞧著這天色,知道會下雨。
希望老天爺能長眼睛,聽到他們的請求,讓那場雨來的晚一些,等田家的人被燒死了,雨想怎么下,持續(xù)多久,都沒有人關(guān)心。
誰也沒有回家,都在這里干等著。
宋家的人被鎮(zhèn)上其他人數(shù)落,有的破口大罵,要沖過去打架,被攔著的時候大聲嚷嚷,說都怪他們宋家,把田家的人撿回鎮(zhèn)上,否則張老板他們就都不會死。
有幾個私塾里的學生一起去質(zhì)問書生,問他是不是把老師給害了,還問他,葉老爺子和宋老夫人的死,是不是他干的。
書生一不發(fā),一口痰吐在他的身上。
場面亂糟糟的。
一群人在上演天底下最好笑的喜劇。
站的時間有點長,黃單的腿麻了,就靠著墻壁蹲到地上,眼睛望著斜對面空地上的書生,不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八成是諷刺吧,也有可能是麻木。
劉楚低聲說,“還早,要不要先回去?”
黃單搖頭。
萬一他一走,妖就出現(xiàn)了呢?他得在這兒守著,一下都不能離開。
劉楚從懷中拿出一塊餅遞給給黃單,“吃點東西吧?!?
黃單接到手里,“我不喜歡吃韭菜?!?
劉楚把他鼻尖上的細汗抹去,“那你把外面的皮吃掉,韭菜我吃?!?
黃單啃一塊面皮,口齒不清的問,“四毛他們有消息了嗎?”
劉楚說沒有,“急什么,人要是真的還在鎮(zhèn)子里,就肯定會被抓到,跑不掉的?!?
黃單干脆坐下來,身子靠著男人。
他把餅外面一圈全部吃掉,里面一圈帶韭菜餡的給男人吃。
劉楚嫌棄,“啃的亂七八糟的。”
黃單說,“我已經(jīng)有盡量啃圓一點了?!?
劉楚三兩下吃完,“少爺,看餅被你啃的那樣兒,就知道你的牙齒不整齊?!?
黃單說,“很整齊?!?
劉楚側(cè)低頭,一臉不信,“那你張嘴給我看看。”
黃單張嘴。
一片陰影靠近,緊接著,他就被男人親了,吃了一些口水,還帶著淡淡的韭菜味兒。
一大片的烏云飄過來,天暗下去很多。
雨快來了。
老者盤著腿,合眼在地上打坐,他兩只手搭在腿上,手心向上,中指微微往里曲,掐著拇指,一副仙法高明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忽然就睜開眼睛,手指著被綁在柱子上的書生,“小伙子,你有此劫難,是你命里的定數(shù),再世為人后,務必積善德,切莫做作||奸||犯||科||之事?!?
書生置若罔聞。
待老者說時辰已到,眾人歡呼,火把一個兩個的丟過去,曬干的木柴很快就被點燃。
火燒起來了。
四周那些人把眼睛睜大,屏住呼吸,激動又瘋狂的看著柱子上的書生,等著他被大火吞噬。
一直都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的書生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聲極其悲涼,也充滿嘲諷,裹挾著滔天的恨意,帶著怨毒的詛||咒。
書生抬起眼皮,緩慢地掃視著面前的一張張人臉,他笑著,憐憫的嘆息,“你們互相看看自己的樣子,誰才是妖邪之物……”
人群驟然死寂,火把朝書生那里砸去,快了快了,田家的最后一個人就快要被燒死了!
等他死后,鎮(zhèn)上就會太平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突有一陣狂風刮來,人們被風吹的東倒西歪,滾燙的木柴被卷到半空,砸的到處都是,有人躲開了,有人被砸個正著,慘叫聲連連。
那風來的突然,停的也很突然,人們睜開眼睛去看的時候,發(fā)現(xiàn)柱子上的書生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斷裂的粗麻繩掉在地上。
“啊——”
之前幾個拿火把的男人和老者都在地上打滾,燒紅的木柴把他們的衣服點著了,皮||肉已經(jīng)開始燒焦。
好一會兒,大家伙才反應過來,找東西去試圖把火打滅。
離了一段距離,有墻擋著,黃單沒有受到妖風的襲擊,他看清是一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人救走書生,那斗篷的帽沿下有一雙銀色的眼睛,還露出半張臉。
是戴老板。
黃單早該想到的,他深呼吸,那晚一伙人在酒樓商討事情的時候,那身上噴著刺鼻的香水味,妖嬈多姿的女人就不是戴老板了,是妖幻化而成。
后面接觸的,都是妖。
劉楚也看見了,“戴老板兇多吉少?!?
黃單說,“鎮(zhèn)上還有什么命案沒有查清的?”
劉楚說沒有,“不對,有一起命案沒破,就是那李寡婦?!?
半響,黃單看劉楚異口同聲,“是戴老板!”
當時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是在巷子里,地上有一雙繡花鞋,還有幾塊黏||著碎||肉的人||皮,如果沒有鞋,不可能靠人||皮確定死者的身份。
會不會是妖在那里吃了戴老板,不小心掉了幾塊皮,至于李寡婦的繡花鞋,是在后面無意間掉那兒的。
他們會下意識的把兩樣東西結(jié)合到一起去,或許從一開始就走湊了方向。
李寡婦的失蹤可能跟這幾起案情不是一回事。
通過這段時間的猜測和調(diào)查,黃單已經(jīng)可以判斷,妖不是翻云覆雨,無所不能的,不可以隨意幻化成人形,有限制,需要達到某些條件才行,否則也不會在這幾個月里只幻化出戴老板的樣子。
沒多想,黃單怕妖變一個身份,就抓緊時間在心里喊系統(tǒng)先生,面前就出現(xiàn)任務屏幕,他將戴老板的名字填上去,屏幕上蓋了一個“已完成”的金色印章。
任務完成,黃單還在原地,在這個世界。
他記得,上個世界是在經(jīng)歷了孤獨之后才脫離的,這個世界不知道有什么在等著他去經(jīng)歷。
空地上的人沒散,都被恐懼撐起來,身體騰空,窒息的感覺越發(fā)濃烈。
“是妖,田家與妖勾結(jié),我們要怎么辦?”
“找找找、找劉捕頭!”
“劉捕頭再厲害,他也是個凡人啊,怎么能跟妖斗?妖可是會吃人的啊——”
“不行,我不能留在鎮(zhèn)上了,我要走,越遠越好,不能回來了。”
“我也走,去找我二姑去?!?
“去哪兒啊,田家的人還活著,他如果想為自己的家人報仇,我們到了哪兒都沒用?!?
“報什么仇?我們當年是替天行道!”
“就是啊,要是我們晚一步,整個鎮(zhèn)子都會毀在田家手里?!?
眾人靜了一小會兒,又開始議論紛紛,一個個的全都慌了,六神無主。
黃單跟劉楚轉(zhuǎn)身,從墻根那里離開。
他們還沒回府里,四毛就趕過來稟報,說人抓到了。
西邊山腳下,一個小院里,氣氛緊張。
捕快們都是五大三粗的爺們,見識過挺多的場面,幾番站在鬼門關(guān)的門口,現(xiàn)在卻對著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神情高度戒備。
本能的覺得很怪異,但是又說不上來。
一個捕快舔發(fā)干的嘴皮子,“老大來了沒有?”
貼門站的那個往外面伸脖子,沒見著人。
相比較捕快們的警惕,娟兒卻很平靜,她抱著膝蓋蹲在地上,臉埋在臂彎里,顯得很瘦弱,沒有絲毫的攻擊性。
片刻左右,門口那捕快激動的喊,“老大來了!”
其他人拿著刀的手都跟著一松,整個后心全被汗水打濕了,說出去都嫌丟人,他們一個個的,竟然被一個小姑娘嚇出一身汗。
劉楚讓弟兄們都出去,在外頭守著,他和黃單倆人進了屋子。
天更暗了,空氣里能嗅到雨的涼意,快了。
黃單說,“娟兒,我讓你離開鎮(zhèn)子,你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蹲在那里的娟兒沒有反應。
黃單看一眼劉楚,眼神詢問。
劉楚抱著刀倚在門上,微微昂首,示意他繼續(xù)。
黃單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來,“你不但沒有離開鎮(zhèn)子,你也沒離開宋府,那天我在廚房喝的冰糖雪梨水,是你煮的,你一直在某個地方窺視著我,知道我會去廚房查你的事?!?
他困惑,“可是你為什么給我煮雪梨水?你知道德,做這件事,會引起我的懷疑,將你暴露?!?
劉楚幽幽的|插||進|來一句,“宋少爺,還能是為什么,人家喜歡你唄?!?
黃單,“……”
娟兒還是沒有反應。
示意自己的男人別亂吃醋,黃單看過去,目光停留在墻角的女孩身上,沒有惡意,“娟兒,你是會說話的吧?!?
娟兒的肩膀輕微顫了顫。
黃單是在試探,看女孩那一霎那的反應,看來是真的了,“在高門大戶人家做事,啞巴是最能讓主子們放心和信任的,因為那張嘴永遠說不出去一句話?!?
“你想接近我,讓奶奶把你安排給我做通房丫頭,就得是啞巴,只能是。”
娟兒閉口不答。
黃單自顧自的說,“娟兒,你為什么要進宋家,接近我?”
劉楚張嘴,被一道眼光警告,他撇撇嘴角,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哼聲。
屋里有三個人,只有一個聲音。
黃單沒有從娟兒嘴里問出一個字,他的眼睛閃了閃,前不搭后語的說,“你既然一直在鎮(zhèn)上,想必也知道上午發(fā)生的事情吧,都在傳書生是田家的后人,大家把他綁到柱子上,要將他燒死,不過……”
頓了頓,黃單說,“就在前不久,書生被神秘人救走了。”
娟兒攥著袖子的手指松開。
黃單捕捉到了,他好奇的說,“為什么書生是田家的后人,就必須要把他燒死?娟兒,你知道原因嗎?”
娟兒又沒有了什么動靜。
黃單看向劉楚。
劉楚領(lǐng)悟到自家婆娘的深意,他嗤笑一聲,“聽道長說,那書生身上有妖邪之物,不燒死,就是害了鎮(zhèn)上的人。”
黃單跟他唱戲,“那田家怎么會出事的?也是那個原因嗎?”
劉楚有意提高音量,冷漠道,“據(jù)說自從田家人來了鎮(zhèn)上,災難就開始了,他們是死有余辜!”
娟兒猝然抬頭,暴露出眼里的情緒,有仇怨,憎恨,悲痛。
她反應過來,已經(jīng)來不及遮掩。
到這時,娟兒明白了,屋里的兩個男人是在故意說出那番話,說田家的不是,讓她露出破綻,她上當了。
黃單跟劉楚眼神交流,他拿出那塊玉佩,“娟兒,你看這是什么?”
娟兒看到晃在半空的玉佩,瞳孔輕輕縮了一下。
“這玉佩是書生的東西,我看見他戴在脖子上?!秉S單將玉佩握住,“劉捕頭已經(jīng)查明,這是田老爺花高價買了,在兒子的百日宴上當眾拿出來過,是送給他的禮物。”
他摩||挲著玉佩,“這上面刻有安之二字。”
娟兒的眼皮動了動。
黃單說,“奶奶說你不識字,但是你會寫這兩個字,我曾經(jīng)無意間看見書房里有一小塊碎紙,應該是你在打掃的時候沒忍住,偷偷提筆寫了幾個字,寫完以后就燒掉了,沒注意到一塊碎紙飄進書桌底下,上面就是寫的安之?!?
娟兒的氣息變的紊亂。
黃單說,“當時我也沒多想,就以為你是怕奶奶對你有意見,所以才瞞下來的,現(xiàn)在我才知道,你好像不止會寫字,還會作畫?!?
“之前我畫了一副荷花,覺得不滿意,讓你扔掉,捕快卻在茗苑一個廢棄的房間里搜到了,我記得畫上面本來只有一只蜻蜓,卻多了一只?!?
娟兒的面上沒有什么表情變化,垂放的手攥在了一起。
劉楚的臉繃著,不太好看。
接到這一線報的時候,差點沒忍住,把畫上多出來的那只蜻蜓給摳下來。
他都沒見過這位大少爺?shù)漠嬆?,沒想到給別人搶先了,還偷偷收藏,畫兩只蜻蜓,成雙成對。
靜默幾個瞬息,黃單的食指在桌面上點了幾下,“娟兒,你告訴我,書生是田老爺?shù)膬鹤樱隳???
娟兒不語。
黃單說,“葉府的管家跟我說,他在處理田家那些干||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少了兩具,一具是書生,另一具,是你吧。”
娟兒的臉部神情模糊。
“田夫人是菩薩心腸,來鎮(zhèn)上后經(jīng)常給窮人賑濟施藥,還去庵里捐贈香火錢,她有一次從庵里回來,在路上救過一個人,帶進田家養(yǎng)傷,住過一段時間,當時起大火,是他在最后趕回來,將你和書生救出來的。”
黃單直視過去,“那個人是妖幻化的,對不對?”
娟兒依舊是一聲不響,她那張嘴比黃單預料的還要難撬開。
劉楚跟黃單又開始唱雙簧了。
他的語氣里滿是不耐煩,“宋少爺,依我看,先把人關(guān)起來,嚴|刑|拷|問一番,不管是藏了多少東西,都會一點點的吐出來?!?
黃單蹙眉,不贊同,“娟兒是我的人,她的事,理應交給我宋家來管?!?
“你們不用在我面前做戲了。”
屋內(nèi)多出一個聲音,很好聽,清澈干凈,“我知道你們的秘密?!?
劉楚朝黃單勾勾唇角。
黃單站起來,能開口就不錯了。
他沒有指望能從娟兒嘴里問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所以說那些話,是想去觀察對方的表情,從中判定真假。
“的確,我們是在做戲。”黃單說,“娟兒,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句話如同一根鋼|針,扎進娟兒的心口,她面露嘲諷的笑意,“神明?在哪兒?。俊?
“少爺,這世上就沒有什么神明。”
黃單說有,“你不是看見了嗎?神明已經(jīng)把報應發(fā)放給應得的人身上了。”
娟兒哈哈大笑,笑聲里有著無盡的悲涼和恨意。
黃單說,“對了,那救走書生的人,我看見了,是戴老板?!?
娟兒臉上的笑容凝固,眼簾垂下去。
黃單說,“今年三月份,戴老板出過一趟門,蜘蛛嶺一帶常有土||匪出沒,她早就死了,從外地回來的不是她,是妖幻化的?!?
“妖喝血吃肉,身上有味兒,所以才噴那么濃的香水,是嗎?”
娟兒的手指抖了一下。
黃單將那一絲細微的變化收進眼底,“娟兒,愿不愿意說一個故事給我聽?”
娟兒沒有反應。
黃單坐回去,右腿抬起來,架在左腿上面,“你不說,那我給你說一個?!?
他撐著頭,將剛才通過試探娟兒得到證實的幾個信息整理整理,結(jié)合從葉府管家那兒聽來的,不快不慢的講起一段往事。
十六年前,田家搬來鉞山鎮(zhèn),變成鎮(zhèn)上的大戶。
兩年后,田家的產(chǎn)業(yè)越來越多,東大街最好的地段全是田家的,吃的穿的用的,一律都是田家領(lǐng)頭。
當時宋葉兩家完全被田家壓制,一些新客戶不愿意跟他們合作,連老客戶都被田老爺子的一套經(jīng)營方式給收服,他們生意越來越難做。
不止是宋葉兩家,還有鎮(zhèn)上幾個商戶的財路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夏天里,鎮(zhèn)子里死了好幾個人,宋葉兩家和商戶們都覺得時機來了,他們就在背地里聯(lián)手謀劃,死掉的幾個人家屬拉著尸體去田家,說是他們家施的藥有問題,害死了人。
一些流就傳來了。
田家人去找仵作,當著眾人的面驗||尸,說是一種流傳病。
因為很多人在場,所以這驗出來的結(jié)果影響極大,大家都慌了,他們不明白,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就出現(xiàn)流傳病了呢?
在那時,流傳病對人們來說,就是天災。
沒過多久,鎮(zhèn)上來了一個巫|師,他在大街小巷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田家大宅門口,說是這家人把妖靈之氣帶到鎮(zhèn)上來了,損傷了鎮(zhèn)上的龍氣,才會帶來厄運和災難。
起初只是有個別人相信,但是流擴散的很快,許多人議論說以前鎮(zhèn)子里一直相安無事,唯一外來的就是田家。
人群真正恐慌,是在又接連死了十幾個人之后,他們什么也想不了,只想按照巫師說的去做。
只要鎮(zhèn)上的龍氣恢復了,天災就會消失的。
三更半夜,那些人去把田家圍住,繞著外墻一捆捆的放柴草,點火。
鎮(zhèn)上有一些人不贊成他們的做法,覺得那么做,會遭到天譴。
但是那些人的力量太弱,爭吵和勸說,阻止都起不到半點作用,最后還被人群給圍起來打了一頓,關(guān)起來了。
火越燒越猛,田家的下人發(fā)現(xiàn)有煙,大喊著著火了,田老爺和田夫人抱著孩子,所有人往門口去跑,有火把從墻外丟進來,攔住他們的腳步。
門外有大鎖套在門環(huán)上面,周圍是熊熊大火,所有人都被困在里面。
有痛苦的慘叫聲從火里傳了出來。
巫師說那不是田家人叫的,是他們身體里的妖靈在掙扎,再等一等,就能將妖靈全部燒死。
宅子四周都有人把守,只要看到哪個人形火球試圖翻墻,就會用棍子給打回墻里。
大火把豪華的宅子燒成一堆廢墟。
鎮(zhèn)上的人終于放下心來,妖靈一除,龍氣就會恢復了。
收尸的工作落在葉家,葉葉父讓管家去處理。
管家一個人在廢墟里清理出三十一具尸|體,有田家嫡系,旁支,下人,他發(fā)現(xiàn)尸體少了兩具,在廢墟里仔細尋找,還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猶豫過后選擇了隱瞞。
田家人被燒死后,宋葉兩家開救助站,免費給人們看病的同時,還施藥三個月。
流傳病得到控制,人們不禁感到慶幸,還好他們把田家人都燒死了,不然死的就是他們。
那場大火,和田家這兩個字,都成為鎮(zhèn)上所有人的禁忌,誰也沒有再去提過一個字。
田家的產(chǎn)業(yè)被宋葉兩家和商戶們瓜分。
宋葉兩家分的大頭。
田宅改建成酒樓,戴老板用田家的錢,把酒樓開的風生水起。
至于藥材鋪,自然是落到了張老板手里。
日子過的很安寧,除了葉府的管家,沒有人知道,田家少了兩具尸體。
那少的兩具尸體就是書生和娟兒,他們幾年后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回到鎮(zhèn)上,在宋家潛伏,伺機報復,要當初害他們家破人亡的那些人血債血償。
書生和娟兒利用人心的欲||望,貪婪,狡詐,自私,從中推波助瀾。
宋邧氏,葉父,二姨太,張老板,賣貨郎,戴老板……這些人都死于他們的算計當中。
趙老頭沒有參與,所以他活著。
宋大伯對書生很好,所以書生用計讓他去了外地,逃過一劫。
葉藍目睹過葉父帶人去燒田家,她極力反對,跟葉父鬧的很兇,甚至沖開人群往火里跑,要去救田家的人,最后被打暈了才消停。
在那之后沒幾天,葉藍被葉父送出國,她第一次回來的時候,就去廟里請主持為田家人念經(jīng)超度。
這是黃單從管家那兒得知的。
葉藍心善,所以哪怕她是葉家的千金大小姐,也沒事。
黃單扮演的宋家少爺原本是要死的。
他平時待娟兒不薄,從不打碼欺辱,得到一次考驗的機會,就是在山洞的天坑里面。
如果黃單拋下坑里的妖,自己走了,那他會死在山里,被啃的骨頭都不剩。
那次神婆說黃單身上有妖氣,確實是有,他跟妖待過,但是只需要修養(yǎng)幾天就可以了,不需要丟鍋里煮。
至于黃單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是娟兒在藥里做的手腳,是宋家旁支,想借刀殺人。
在那之后,黃單又從宋老太太手里救下娟兒,最終給自己爭取到一條活路。
書生和娟兒的心里都有一個賬本,一筆筆的記著,誰欠了田家,誰是無辜的,他們很清楚,不會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來。
妖沒有殺人,或許對它而,活人是生命,死人是食物,它跟在后面吃肉喝血,長長能量。
人類的恩怨情仇,跟它沒關(guān)系,救田家的后人,已經(jīng)報了恩情,所以它可以說是參與了,也可以說是一直在某個地方旁觀。
屋內(nèi)的聲音停下來,外面?zhèn)鱽磙Z隆一聲響,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