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是最長的情。
黃單跟著聶文遠(yuǎn),從b城的春天出發(fā),往前走,不回頭,走到哪兒是哪兒,累了就停下來,歇夠了再繼續(xù)走。
他們始終只有彼此,也只需要彼此。
第十個年頭,聶文遠(yuǎn)的身體不行了,常年忍受病痛,到底還是走到了盡頭,不能再帶著他的小外甥看風(fēng)景,他遺憾的躺在床上,覺得老天爺給他們的時間太少,想做的事還有很多沒有做。
那段時間的日子難熬,黃單幾乎寸步不離的陪著聶文遠(yuǎn),一有個動靜就草木皆兵,在他喊自己的名字時握住他的手,一遍遍的回應(yīng)著“我在”。
聶文遠(yuǎn)吊著一口氣,怎么也舍不得走,他的身體內(nèi)部已經(jīng)停工了,腐爛了,只是憑著一股執(zhí)念在支撐著。
沒人知道他會撐到什么時候,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受折磨,固執(zhí)的抓著那口氣,就是不肯放棄。
黃單瘦的皮包骨,下巴削尖,唯有一雙眼睛里盛滿了溫柔,他得了嚴(yán)重的厭食癥,吃一點東西就會吐,連膽汁都會吐出來,沒有告訴聶文遠(yuǎn)。
聶文遠(yuǎn)還是知道了,他那股執(zhí)念一下子被疼惜啃噬干凈,再不舍,再不甘,還是斷了那口氣,暫時放過了他的小外甥,等著下輩子。
黃單離開前有預(yù)兆,他給周薇薇發(fā)了個郵件,請她給他們安排一下后事,也把剩下的積蓄都拿了出來。
是留著用,還是捐贈出去,隨周薇薇。
周薇薇的丈夫陪著她趕過來時,表弟跟舅舅相互偎依著躺在一起,面容安詳,她趴在丈夫的懷里失聲痛哭,還不如不見。
過了些天,山上的綠綠蔥蔥里面多了個墳包,里面住著兩個人,他們是一對兒。
這個世上,或許還有叫做聶文遠(yuǎn)的人,也有叫做跟陳于的人,但真心愛著彼此的聶文遠(yuǎn)跟陳于都不在了,他們?nèi)チ肆硪粋€世界,會在那里重逢。
意識清醒時,黃單回到現(xiàn)實世界,他站在收銀臺前,耳邊是小姑娘疑惑的聲音,“先生?”
黃單接過小姑娘的找零,他抬眼笑了笑,“謝謝?!?
小姑娘愣了半響,覺得那個男人生的真是好看,五官柔美如畫,卻又不失英氣,他一笑,讓人見了,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捧給他,任由他處置。
雨后的天碧藍(lán)碧藍(lán)的,如同被水洗刷過,上面留下的水跡被一塊布仔仔細(xì)細(xì)的擦掉了,像平靜的湖面,倒映著城市的浮華跟塵囂。
黃單拎著袋子往停車的地方走去,他走著神,腦子里想著一些事,沒注意到一輛摩托車開了過來。
左腿傳來劇痛,黃單的眼前一黑,手里的袋子掉下來,他跌坐在地,臉上的血色霎那間就褪的一干二凈。
摩托車主人穩(wěn)住車子跑過來,他慌了神,語無倫次的說著對不起,“先……先生,你怎么樣?還還好嗎?”
黃單不太好。
換做別人,腿上被刮了條口子,能忍痛站起來,他不行,渾身冒著冷汗,四肢無力,虛脫了。
有路人圍過來,一個兩個的,越來越多,把事發(fā)地圍成一個圈。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不管是什么,非要湊個頭看兩眼,好像那兩眼看了,身上就多塊肉,哪怕是明知道熱鬧最好別看,容易攤上事兒,也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這會兒圍過來的人幾乎都盯著地上的人看,猜多大年紀(jì)的有,猜什么工作的有,猜撞到什么地方的也有。
黃單不是個大喊大叫的性子,他疼的時候也壓抑著,不過他滿臉的淚還是把路人給嚇著了,哭成那樣,肯定不止是腿上被刮了條口子,傷到骨頭了吧,搞不好還撞到頭了。
這下子大幾千是沒的跑了喲,眾人看著摩托車的主人,一陣唏噓。
摩托車的主人滿頭大汗,他急急忙忙把手機(jī)拿出來,滑半天才解鎖,抖著手打了120,“先生,我已經(jīng)打120了,你先撐著?!?
黃單說不出話來,他的眉心緊蹙,唇死死的抿著,那臉色看著就感覺快死了。
120來的不算快,也不算晚。
摩托車的主人沒走,他把黃單送去了醫(yī)院,路上還給家里打電話,說他撞了人,叫家人給他送錢過來,“別問了,快快一點!”
打完電話,摩托車的主人看著擔(dān)架上的人,自責(zé)又不安的說,“先生,你別擔(dān)心,我不會跑,多少醫(yī)藥費我都會出的?!?
黃單的意識模糊,啞著聲音說,“沒事的?!?
摩托車的主人老淚縱橫。
車?yán)锏臍夥胀?,醫(yī)護(hù)人員欣賞的多看了兩眼摩托車的主人,撞了人沒逃跑,反而留下來擔(dān)責(zé)任,很不錯了。
黃單的眼淚一路上就沒停過,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已經(jīng)疼的快要休克。
摩托車的主人以為把人給撞出個好歹,都做好了拿出家底,一個月出錢出力的準(zhǔn)備了,沒想到對方全身上下,就腿上有個口子,他的眼睛一瞪,要不是看著人穿著體面,長的跟明星一個樣,從頭到尾也沒哎喲哎喲喊疼,還真當(dāng)是碰瓷的。
“先生,你這是……”
摩托車的主人不知道怎么說,他腿上出那么個口子,哭是哭不出來的,該干嘛干嘛,頂多就是隨便拿衛(wèi)生紙擦一擦,可這人是真哭,很疼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病。
黃單躺在小床上,手蓋住眼睛,反過來安撫道,“我只是比較怕疼。”
摩托車覺得自己是把好人給撞了,他剛要說話,手機(jī)就響了,老板催他去店里,他把電話號碼抄了遞過去,“藥費回頭告訴我,我打給你,先生,真對不起?!?
黃單沒說什么,他聽著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離開,就有另一串腳步聲從門外進(jìn)來,不快不慢,耳邊是道平淡的聲音,“這位先生,你把褲子脫了,我來給你處理傷口?!?
聞,黃單就把蓋住眼睛的手拿下來,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他的探究轉(zhuǎn)瞬即逝,“我只是傷在小腿上,需要脫褲子?”
“那就不脫?!?
男人低頭,額前烏黑的發(fā)絲垂下來,掃過精致的眉眼,他伸出一只手,把黃單的褲腿往上卷,那只手細(xì)白,透著一股子病態(tài),如同他的臉,雙唇。
那種蒼白把他襯托的孤冷,且拒人千里。
但他的眼里卻又有光點在跳躍著,明亮而又充滿著熱度,很矛盾的一個人。
傷口被碰,黃單吸一口氣,他繃緊了身子,額角的青筋都跳了起來。
男人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半響露出怪異的表情,似乎還笑了一下,“放心吧,過會兒就不疼了。”
黃單緊閉著眼睛,不可能的,會疼很久。
他這么想著,突然就不疼了。
發(fā)覺不對勁,黃單猛地睜開眼睛,他的頭頂不是男人的臉,而是刷白的天花板,這里不是醫(yī)院,空氣里沒有消毒水的氣味,灰塵漂浮著,混雜著淡淡的霉味。
黃單垂下的眼睛微微一睜,左腿相同的位置有條口子,正在流著血,他卻驚悚的感覺不到一點疼。
疼痛神經(jīng)像是被抽掉了。
黃單快速環(huán)顧四周,他身處的地方是間臥室,不大不小的面積,無論是家具,還是裝飾,都裹挾著一股子歲月腐蝕過的陳舊味。
這是有些年代的老房子。
黃單看看腿上只流血,不覺得疼的傷口,他抿了抿嘴,在心里喊,“陸先生?”
沒有回應(yīng)。
黃單一愣,難道系統(tǒng)先生已經(jīng)考完試回來了?“系統(tǒng)先生?”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黃單的眉心蹙了起來,難道這次穿越,沒有系統(tǒng)來接待他?就在他這么懷疑時,腦子里的“叮”一聲響姍姍來遲,頗有些大人物出場的隆重意味。
“你好?!?
黃單知道這次的接待者換了,“你好。”
系統(tǒng),“333,我的工作代號,你可以叫我三哥。”
黃單曉得接待者的性格跟前兩個不同,在歡快跟沉悶中間,讓人不會覺得緊張,很放松,同時也會產(chǎn)生信任,他的眼皮忽然一跳,那種矛盾又復(fù)雜的感覺很熟悉,似乎前不久才體會過。
某個念頭閃過,黃單及時抓住了,他問,“三哥,你就是醫(yī)院里說要給我處理傷口的那個人?”
系統(tǒng),“嗯哼。”
黃單的腦子飛速運轉(zhuǎn),他第一次穿過過來,接觸系統(tǒng)先生的時候,就想過對方是以什么形式接待他的,工作之外會不會跟普通人一樣。
現(xiàn)在看來,就是一樣的上班族,只不過從事的職業(yè)不同而已。
黃單冷靜的思索,之前的系統(tǒng)先生跟陸先生都沒出現(xiàn)過,這次的三哥能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會不會比陸先生的職位還要高?主系統(tǒng)?
暫且不去猜測新接待者的身份,對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是去接他的?
黃單捏了捏手指,那前面幾次穿越,他碰見的小男孩,大爺,中年婦女……都是人嗎?會不會有什么名堂在里面?
還是他想多了?
系統(tǒng),“別多想,沒有意義,不如我們來說一些有意義的,黃小弟,你上個任務(wù)失敗了,懲罰是抹去痛覺神經(jīng)?!?
黃單,“……”
他把手放在傷口上面,指尖摳進(jìn)血肉里面,不疼。
系統(tǒng),“小弟,你的疼痛神經(jīng)異于常人,現(xiàn)在抹掉了,對你來說將會是一次全新的體驗,我看好你?!?
這次連黃姓都省略了。
黃單說,“感覺不到痛,就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很危險,會活不長?!?
系統(tǒng),“在你沒離開前,你是不會死的?!?
黃單說,“是哦?!?
系統(tǒng),“那么,加油吧?!?
黃單從機(jī)械的聲音里聽出了鼓勵,這個三哥有人情味兒,話比陸先生跟系統(tǒng)先生加在一起的量還要多,他有點不習(xí)慣。
系統(tǒng),“慢慢就會習(xí)慣的,這一次三哥帶你完成任務(wù),有三哥在,菊||花靈隨便用?!?
真假先不論,黃單說,“謝謝。”
系統(tǒng)說不客氣,“雖然你是感覺不到疼,但是另一個能感覺得到,菊||花靈還是很有用處的,小弟,任務(wù)發(fā)給你了,你看一下?!?
前半句還在扯著菊花靈,后半句就拐到了任務(wù)上面,明明八竿子打不著,卻硬是能無縫連接。
黃單的面前出現(xiàn)一塊任務(wù)屏幕。
老年夫婦的訴求:前段時間我們老兩口放在門外的拖鞋總是不見,不知道被哪個給偷偷拿走了,有天晚上,我們老兩口沒睡,在門口偷偷聽著,我們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就立刻把門打開,看見放在地上的拖鞋少了一雙,果然被人穿走了,我們急忙跑出去追,發(fā)現(xiàn)樓道里坐著一個人,就是住在我們隔壁的老張,他死了,腳上正穿著我們丟失的那雙拖鞋,警察查不出來東西,我們心里很慌,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拜托了。
時間一到,屏幕就消失了。
黃單把任務(wù)內(nèi)容從頭到尾捋了一遍,處處透著詭異,這要是靈異120區(qū),他肯定會把事丟在鬼身上。
一大堆的記憶涌入黃單的腦海,將他的思緒完全打亂。
這副身體的主人叫季時玉,二十一歲,他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里長大的,走的是大多數(shù)人會走的路,那條路雖然單調(diào)無趣,卻也平穩(wěn),讀書,考試,上學(xué),畢業(yè),工作,一步步的來。
一個月前,季時玉接到一通電話,見到一個陌生人,對方自稱是他外婆的朋友,他那時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人,不過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據(jù)說季時玉的外婆是快死了才知道他的存在,大概是出于彌補(bǔ)的心理,就把那套老房子留給了沒見過面的外孫子。
季時玉連感慨的心思都來不及醞釀,就被迫一頭栽進(jìn)論文里面,他一答完辯,把畢業(yè)證書拿到手,就拖著個箱子來到了這里。
房子雖然舊了些,好歹也是兩室一廳,而且什么都有,能省下一筆租房子的錢,季時玉自然不會拒絕。
倒霉的是,季時玉住進(jìn)來不到一個禮拜,就出了事。
黃單伸手去摸后腦勺,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他搜索著原主的記憶,得知對方出來上廁所聽見客廳有異常動靜,就小心翼翼的出去查看。
屋里沒開燈,黑漆漆的,原主很害怕,他越緊張,就越容易出錯,一個不慎把腿給傷了。
那響動也驚擾到了闖進(jìn)來的人,原主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那人從后面擊中后腦勺暈倒在地,不知道對方是誰。
搞不好跟殺死老張的是同一個人。
黃單這腿上的傷不要緊,后腦勺那塊是致命傷,原主就是被人那么一下給打死的,他現(xiàn)在需要把傷口止血,“三哥,我還有一點積分,能購買止血的藥物嗎?”
系統(tǒng),“初次見面,送你一千萬積分,止血的藥也送你,還有很多零零碎碎的,你后面都用得到,收著吧。”
黃單被這個三哥的大手筆給弄懵了一下,他感激道,“多謝?!?
這個點是凌晨四點多,再等一會兒,天就亮了。
夏天悶熱無比,黃單一動不動的躺在地板上,不知道三哥給他弄來的是什么藥,血止住了,身體各方面也沒出現(xiàn)異常。
也有可能是他住進(jìn)這具身體里面,重生了的原因,生命力在恢復(fù)。
黃單體會不到痛,感覺自己是具尸體。
一縷稀薄的晨光從陽臺那里灑了進(jìn)來,黃單的眼皮微動,他睜開眼睛,跟那縷晨光對視,不多時就起身去燒水,換掉沾了血污的衣物。
房子老舊了些,原主也沒仔細(xì)收拾,灰塵很多,黃單吸一口氣,都帶了些灰塵進(jìn)肺腑里面,他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開始擦地。
原主倒下的位置有一大片血跡,已經(jīng)發(fā)黑,無聲無息往地板的縫隙里面滲入,奇怪的是,地板上有一串血跡,從那個位置到門口。
像是有人手里拿了什么東西,那上面滴滴答答的滴著血,滴了一路。
黃單丟下拖把去開門,血跡停在門里面,走道上別說血跡,連血腥味都沒有,他動動眉頭,地上的血是殺人兇器留下的吧?
能一下把人打死,黃單第一個猜到的就是鐵錘。
他沒死,活著站在兇手面前,對方或許能露出點破綻,最好是這樣。
對面紅油漆刷過的大門開了,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走出來,他穿著普通的條紋t恤跟長褲,腰間夾著公文包,頭發(fā)油膩,眼底有青色,下巴上的胡渣沒刮,似乎熬了夜,精神不怎么好。
原主剛來不久,又喜歡窩在家里,出門的次數(shù)少,還不規(guī)律,對鄰居的情況很不了解,鄰居對他也是。
中年男人跟黃單打了個照面,他禮貌的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黃單開了口,“這么早就去上班?”
中年男人詫異的扭頭,確定新鄰居是在跟自己說話后,他笑笑,“沒法子,給人打工,就是賣命?!?
話落,中年男人指指新鄰居頭上的紗布,“沒事兒吧?”
黃單邊說邊觀察中年男人的表情,“昨晚屋里進(jìn)了小偷,被打的?!?
中年男人吃驚的吸氣,臉色變了變,“小伙子,東西丟了事小,人的安全第一,你趕快報警吧,看能不能把人抓到?!?
他看一眼腕表,說趕時間,嘴里嘀嘀咕咕的,“上周三樓死了個人,這次又有小偷出沒,以前好好的,怎么最近這么不太平……”
樓道里的聲音漸漸模糊,黃單欲要關(guān)門,突然就有嬰兒的哭聲傳入耳膜里面,是對門傳出來的,他沉思片刻,抬腳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