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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鄰居

審訊室里只有李順一個人的哭聲,夾雜著他可憐的哽咽,他還在說著什么,對面的錢胖子聽不清,問了幾遍也沒有反應。

監(jiān)控室里的詭異氛圍被章一名打破,他的聲音干啞,“精神分裂?”

其他人都沒出聲,現(xiàn)在的生活壓力大的很,精神有疾病的人數(shù)在以可怕的速度擴大,他們不是沒見過精神不正常的,卻沒見過這種……

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覺得滲得慌。

詭異的氛圍又有重合的跡象,有人受不了的開口,跟同事小聲議論。

“看他的樣子,不是想把罪行嫁禍給自己的老婆,以此來洗脫嫌疑,是以為分裂出的那個自己就是他老婆。”

“把殺人的進過描述的那么詳細,明顯就是參與者,如果是嫁禍,那手法也太差勁了,我贊成你說的,在他心里,他說的都是真的,所有的事都是他老婆做的,他在替他老婆懺悔。”

“越說越繞口,總之就是有病?!?

章一名走出監(jiān)控室,推開左側審訊室的門邁步走了進去。

李順看到進來的章一名,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騰”地一下站起來,椅子倒地的聲音里伴隨著他的苦苦哀求,“章警官,我都招了,求求你在法官面前幫我老婆說說情,她……”

章一名心里發(fā)毛,他開口打斷,“李先生,劉大娘死的那天早上,你老婆不在家,她在醫(yī)院?!?

李順茫然的抬起一張濕漉漉的臉,“什么?”

章一名說,“醫(yī)院的監(jiān)控顯示,她一個上午都在醫(yī)院等著叫號,下午才回去的。”

李順震驚的瞪大眼睛,語無倫次的說,“不可能的,她哪兒也沒去,就在家里啊,我看見了的,怎么回事?不對,不對不對,我看著她把劉大娘的頭按在浴缸里,水還弄濕了她一身,我都看見了的!”

他狼狽不堪的哭著解釋,“章警官,我老婆是太害怕了,求你們再給她一次機會,我去跟她說,錢警官說過,她自首了,會減輕處罰的?!?

是不是裝的,一看便知,章一名知道這個中年男人沒在裝,他抿抿干燥的嘴唇,“李先生,你老婆就在隔壁?!?

“你們也把她叫過來了?那快帶我過去!”

李順急忙繞過桌子,錢胖子準備將他鉗制,章一名阻止了,他想攻擊也不是對手。

周春蓮看到丈夫,她愣了愣,剛要開口,就被對方握住了手,那力道極其恐怖,是掙脫不開的。

李順蹲在周春蓮面前,顫抖著說,“春蓮,他們都查出來了,你就招了吧。”

周春蓮錯愕的看著丈夫,好一會兒才聽到自己的聲音,變的不成樣子,“李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李順滿臉的焦急,“你不要再糊涂下去了,只要你認錯,法官會減刑的,春蓮你放心,你進去以后,我會好好照顧孩子,把他撫養(yǎng)成人,等你出來了,我們一家三口會好好在一起。”

他哭的泣不成聲,“求你了,春蓮,我求你了,不要再這么下去了,你這些年活的很痛苦,我都知道的,把一切都說出來吧,說出來了就好受了……”

周春蓮的目光落在丈夫眼角的皺紋上面,看清他面上的疲憊,擔憂,更多的是慌亂,她的手指抖個不停,難受的閉上了眼睛。

章一名說,“你知道他有病。”

周春蓮沒說話。

章一名皺眉,厲聲道,“為什么不在發(fā)現(xiàn)以后就帶他去看醫(yī)生?早點讓他接受治療,他不會有今天的結局,悲劇也不會發(fā)生?!?

周春蓮還是沒說話。

章一名的憤怒被愕然取代,這個中年女人在哭,她哭的很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如果不是越來越多的淚水流了下來,很難讓人發(fā)現(xiàn)她在哭。

不知道嗎?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一點都不知情?

章一名抬手,有兩個人進來,將失控的李順押走。

“春蓮,還有機會的,我們還有機會的,你回頭吧……放開我,你們要把我?guī)У侥睦铮看荷従任遥〈荷彙?

李順的聲音變的驚恐,又漸漸模糊,徹底消失。

周春蓮的雙眼依舊緊閉著,她一動不動的坐著,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空了。

章一名說,“周女士,我讓我的人送你回去?!?

周春蓮呆了片刻,她擦擦眼睛,抹掉臉上的淚水抬頭問道,“章警官,我的丈夫接下來會怎么樣?”

章一名沉聲道,“確診后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周春蓮喃喃,她推著嬰兒車往門口走,走著走著就突然失聲痛哭,不同于剛才,她哭的很大聲,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外面的警員們都驚到了。

章一名摸根煙點上,真相被揭露的同時,又毀了一個家庭。

但是沒有辦法,他和他的同事們都會繼續(xù)走下去,讓每一位犯罪分子繩之以法,這樣才對得起他們胸前的小證件,身上的這身警||服。

當晚,章一名從周春蓮那里了解到了更詳細的陳年舊事,詳細到能感受出他們的艱辛跟磨難。

當年一歲多的孩子被害,一個幸福的家轟然崩塌,還很年輕的周春蓮痛苦過漫長的一段時間,她沒日沒夜的折磨自己,覺得是她的疏忽,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了孩子,她不該活著。

同樣年輕的李順不比周春蓮好受,那天周春蓮頭有點疼,說想睡一會兒,就讓他照看一下孩子,結果孩子就出事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哪怕是你的朋友,鄰居,這是李順通過那件事明白的道理,漸漸的,那個道理在他的認知里面加重,扭曲,變形。

孩子剛出事的那幾天,周春蓮起初怪李順,打過罵過,后來就只怪自己了。

那時候,失去孩子的痛把周春蓮逼瘋,她幾次自殺未遂,李順提心吊膽的守著,索性就放棄廠里的工作陪著她住在鄉(xiāng)下,不跟外面有任何接觸,甚至跟父母親人斷絕了聯(lián)系。

鄉(xiāng)下僻靜,安寧,沒人打擾,也不會有閑碎語,李順跟周春蓮夫妻二人整日以淚洗面,活在難的自責當中。

掙扎著過了好幾年,李順跟周春蓮才從鄉(xiāng)下走出來,重回大城市,慢慢跟上那種繁忙的生活節(jié)奏,他們不再去提孩子的事,克制著不去揭那道口子。

會好起來的,他們都那么想。

去年查出懷孕了以后,周春蓮就很小心翼翼,李順也跟著緊張起來,過的草木皆兵,吃的穿的用的,都一再的檢查,生怕出什么意外。

周春蓮的月份大了一點,孕吐反應也那么厲害了,坐車的安全性提高,她就跟李順離開了一段時間,生完孩子才回來的。

為什么離開?因為李順告訴周春蓮,他在寶寶樹媽媽幫之類的地方逛,發(fā)現(xiàn)大醫(yī)院的床位非常緊張,有的快生了都沒有床位,只能在走廊忍受,私立醫(yī)院的床位倒是多,但醫(yī)學水平一般。

李順原本是想讓周春蓮在附近的一家醫(yī)院生的,到時候有個突發(fā)情況會比較方便,誰知道被他查到那家醫(yī)院的產(chǎn)科出過醫(yī)療事故,還不止一次。

人的恐懼,不安,多數(shù)時候都是胡思亂想導致的。

小區(qū)里的人照樣都去那家醫(yī)院待產(chǎn),李順不行,他在那些論壇發(fā)了很多帖子,問全國哪家醫(yī)院好,帖子里的每一條回復他都會去看。

李順選了一位二胎媽媽提供的醫(yī)院,他帶著周春蓮去了那里,別人會覺得他們太緊張,也太夸張,根本沒必要。

旁觀者跟當事人,從來都不在一個角度。

母子平安,周春蓮跟李順回到家里,他們又變成了一家三口,在十幾年以后。

人生的路上充滿了未知,不是你想看到什么,就能遇見什么,誰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東西在等著你。

章一名聽到這里,手里的一根煙也燃到了盡頭,他把煙掐了,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醫(yī)院那邊也來了診斷報告。

李順是精神分裂加臆想癥。

這么多年以來,周春蓮習慣了把自己的煩惱跟憂慮拿出來對李順宣泄,而李順承受著她的所有負面情緒,怕刺激到她,只能全都積壓在心里。

久而久之,李順變的不正常,他分裂出的另一個人格是他妻子,而他自己不知道。

章一名心想,只要李順不回到家,聽不到周春蓮帶著情緒的嘮叨跟孩子的哭聲,痛苦的記憶不被勾起,他就是個正常人,另一個人格也不會出來,沒人會看出他有什么異常,頂多覺得他的生活壓力大,精氣神不好。

至于周春蓮的產(chǎn)后抑郁癥,因素有三個,一是當年痛失過孩子,留下了心理創(chuàng)傷,二是她受過兩份罪,生理上面承受的很多,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三是白天家里就她跟孩子,不但累,還煩悶,沒有讓她傾吐的對象。

李順下班回家,周春蓮就會把白天跟鄰居們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他,不然一直憋著會出問題。

在公司忙了一天,李順很累,回到家聽周春蓮說街坊四鄰的碎碎事情,他心里煩躁,卻沒有任何怨,習慣了去承受,不習慣,也不能去往外發(fā)泄。

這就是釀成一切悲劇的根源。

壓力誰都會有,有的人被壓力擊垮,從而走上極端,有的人積極向上,樂觀的去面對,區(qū)別在于解壓的方式,一旦不去解壓,只是在不斷的承載著,崩潰爆炸是早晚的事。

章一名回過神來,面前的沙發(fā)上已經(jīng)沒了周春蓮的身影,臥室里傳出嬰兒的哭聲,還有她輕柔的哄聲。

孩子不到四個月,哪里知道家里的變故。

第二天上午,章一名接到周春蓮的電話,開車去她的樓底下,帶她跟她的孩子去了精神病院。

護士正在喂李順吃藥,她很有經(jīng)驗的安撫著,“你乖乖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就有面條吃了,還會有一個雞蛋。”

李順摳著手指頭,神情憤怒,“大家都是鄰居,他們太過分了,一個個的都想要害我的孩子,為什么???!該死,他們都該死!”

說到后面,他笑了起來,“把他們殺了,我的孩子就能好好的,誰也不能把我的孩子從我身邊奪走……”

這時候,李順是他老婆周春蓮。

護士吸一口氣,腳步飛快的離開,還不忘把門鎖上。

隔著很小的一個窗戶,章一名又體會到了那種毛毛的感覺,他跟旁邊的中年女人說,“這里的藥會讓病人記憶消退,渾渾噩噩的活著,再過些日子,你丈夫也許就認不得你了?!?

周春蓮不回應,她透過小窗戶往里面看,手一下一下輕拍著懷里的嬰兒,克制著哭聲說,“寶寶,爸爸以后不能跟我們住在一起了,他會一直住在這里,只有他一個人?!?

這里的壓抑連大人都難以忍受,更何況是個孩子,細亮的哭聲像一根針,劃破了周遭的氣流。

章一名聽到里面?zhèn)鞒隼铐樀暮奥?,鐵門也被拍打著,造成的聲響巨大,裹挾著當事人的無助跟絕望。

忘了也好,章一名想。

小區(qū)樓底下,黃單跟陸匪找了處陰涼點的地兒,他們在旁邊的長椅坐了下來。

陸匪靠著椅背,啪嗒按動打火機,“陸太太,案子已經(jīng)破了,該跟我回去了吧?你婆婆還等著給你見面禮呢?!?

“……”

黃單不能說,這個案子根本就沒扯到他的任務目標,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現(xiàn)在他的狀態(tài)就是所謂的心急如焚。

啪嗒聲一停,陸匪撩起眼皮,那里面是壓制的暴風雨,“你還想怎樣?”

黃單知道這會兒不能跟男人硬碰硬,得軟著來,他說,“我想吃冰棒,你去幫我買一根吧,就是那種一塊錢一根的老冰棍,小區(qū)門口的小賣鋪里就有?!?

陸匪的眉頭一皺,“那種東西有什么好吃的?制作的流程不知道有多臟?!?

他的速度飛快,拿出手機一通按,就搜到了一個帖子,“這帖子是一個在廠里打工的學生發(fā)的,我念給你聽聽。”

“第一個透露的就是冰塊類的冰棒,五顏六色的,什么荔枝,草莓,菠蘿等各種各樣的水果味兒,生產(chǎn)起來很簡單,就是水,香精,顏料,這些東西會被丟進一個大桶里面,用一根棍子攪動……”

黃單知道后面不會是好聽的東西,“別念了?!?

陸匪說才剛開頭,他慢條斯理的繼續(xù),“從模子里拿出來的冰棒滾地上是常事,被鞋子踩也不稀奇,他們會從地上撿起來,絕對不扔,被發(fā)現(xiàn)是要扣錢的,而且他們包裝的時候不戴手套,直接上手抓,你也知道的,一個生長線上的工人多,活也多,都是憋不住了才去上廁所,出來是不洗手的。”

“發(fā)帖子的人在工廠里打過工,對方總結了一句,說這東西還不如大便干凈?!?

黃單扶住額頭,“你再念下去,我要生氣了?!?

陸匪說,“后面還有好幾層?!?

黃單的胃里難受,他在男人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力道不重,帶著一點警告,“不準念了?!?

陸匪很過分的又念了一層的內容,是有關巧克力脆皮雪糕的,蒼蠅喜歡甜味的東西,掉進去了一攪碎,也不會看得出來。

“還好你不吃巧克力的雪糕,不用擔心吃到亂七八糟的巧克力,要是真想吃雪糕的話,大牌子的也許能干凈點,但也只是也許。”

黃單揉揉額頭,“不是只有這個臟,餐飲方面大多數(shù)都不衛(wèi)生?!?

陸匪的眉毛一挑,“所以?”

黃單抿嘴,不開心的說,“所以我不吃了。”

陸匪說,“老北京呢?”

黃單抽抽嘴,說也不吃,“去買水吧,怡寶或者農(nóng)夫山泉?!?

陸匪去買了兩瓶怡寶回來,遞一瓶過去,“拿著?!?

黃單擰開瓶蓋仰頭喝兩口,“幾點了?”

陸匪說,“快十點了?!?

黃單說,“那快回來了吧?!?

陸匪的氣不打一處來,國外的工作堆成山了,秘書打電話過來時已經(jīng)多了哭腔。

他放心不下這人,不可能自己先回去,肯定是要帶在身邊的,對方倒好,還扒著這個案子那個案子不放,也不知道哪兒來那么大的吸引力。

“這個月能跟我回去嗎?”

黃單說,“能的?!?

陸匪聞,心里的那股子火沒繼續(xù)蔓延,他愣怔住了,什么時候這么不顧一切的在乎過一個人?

沒有,也無法想象。

說來也是邪門,陸匪沒看上這個人以前,他一直都在追逐名利,沒日沒夜的打拼,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為什么要那么拼命。

那種感覺就像是曾經(jīng)被高高在上的某個人看不起,無視了,一次又一次,他發(fā)奮圖強,想要爭口氣,讓自己更有價值,哪一天可以挺直腰背站在那個人面前,和對方并肩,甚至超越。

但陸匪的生命里沒出現(xiàn)過類似的經(jīng)歷。

現(xiàn)在看上了身旁之人,曾經(jīng)迷戀的名利突然就讓他乏味起來。

樹底下的氣氛安寧,斑駁的光影灑滿青年的臉,美好而又無比的溫暖,陸匪看著,入了神。

他忽然覺得自己會愛上這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黃單摸摸男人的手背,“你在這邊陪著我,公司沒事吧?”

陸匪反手捏住,他夸張的嘆氣,“老板當起甩手掌柜,公司上下一團亂,秘書高管輪班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

黃單說,“回去加加班,問題不會很大。”

陸匪哼笑,“我以為你會跟我來一句,‘不然你先回去’這種話。”

黃單說,“我要是那么說了,你會打我。”

陸匪睨他一眼,“不止,我還會咬死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黃單把那瓶水拎著丟到椅子上,認真的說,“陸匪,我答應你,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知道男人的不安,位置轉換,沒有痛覺的不是他,是男人,自己也會一樣,無休止的不放心。

有多在乎,就有多害怕。

陸匪的身子一震,他的眼簾半闔,看不清里面的東西,唯有沙啞的聲音泄露了失常的情緒波動。

“廢話,你當然要陪著我,一直陪著,永遠陪著,要是你敢玩兒消失,我就是找遍全世界,找的頭發(fā)白了,也要把你找到了抓回來,再打斷你的腿。”

黃單脫口而出,“我不會痛?!?

陸匪瞪過去,低吼道,“那我就打斷自己的腿!”

他又罵,眉眼間盡是隱忍的痛苦,“媽的,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哪天不讓我心痛就不舒服?!?

黃單摸了摸男人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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