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九星海門眾子弟已然竭盡全力,到底寡不敵眾,加之靈船顛亂、船客皆怨聲載道,更是影響心神,使他們神氣漸漸衰喪,氣勢也越發(fā)頹敗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毒液連續(xù)不提地噴吐出來,護(hù)罩到底是不堪重負(fù),“啪啪”兩聲頓時炸裂開來!
“糟了!”徐子青顧不得其他,抓住章九手臂,又使一個御風(fēng)術(shù)出來,極快地向后撤去,人也急速飛高了數(shù)丈。
果不其然,他才剛退后丈許,就有一道極高的浪頭洶涌撲來,連連將好幾個飛得低的修士卷入浪濤之中。而這浪濤里更藏著好幾頭兇猛的妖鯊,趁此機(jī)會立時咬住修士身軀,將他們活活拖進(jìn)了海中……
好惡獸!只見那些個一階二階的蛟蟒之類并不甘心,甩動長尾直入半空,有數(shù)丈高!猝不及防的、駭破了膽子的,盡皆都被眾蛟蟒纏了腰,猛然給吞入巨口!
徐子青運(yùn)起靈力,層層拔高,他此時可不敢有絲毫輕慢,不然一不小心,就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靈船已翻,海中霎時一片血腥。
眾海獸齊齊翻涌上來,將那些墮海的修士或咬成兩截,或直吞入腹,又或是彼此拉扯,將其分尸……林林總總,撕咬吞吃,化作一片紅海。真真是駭人至極!
一時之間哀聲慘嚎一片,那些九星海門的子弟踩著一條靈舟,半空而飛,卻也有未及趕上者,同樣被吃得干干凈凈。
就聽一名弟子罵道:“你們是哪里來的海獸,敢與我九星海門作對,就不怕金睛海王大人問罪嗎!”
又有人喝道:“你等犯上作亂,被海王大人發(fā)現(xiàn),定要刨出爾等妖丹,將你們抽筋扒皮、千刀萬剮而死!”
那些海獸卻是毫不理會,各個亮出利齒,是大快朵頤。
有一沙啞聲線突然響起:“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
聽得此,尚存活的修士都不由看去,就見一條三首蛟盎然出水,身長十丈,頭大如車,三顆蛟首分三處方向張望,那三張獸臉上,竟齊齊都是猙獰笑容。極通人性。
顯然這話便是從它口中說出,然而眾修士則齊齊變了面色。
一名九星海門弟子臉上慘白,惶然道:“三階――”
“竟然是三階妖獸!”
“它是三階妖獸,黑背三首蛟!”
眾所周知,但凡是獸類之屬,無論妖獸靈獸,喉嚨里都有一塊橫骨,橫骨不化,便不能人語。然而若要煉化橫骨,所需妖元龐大,至少也要有三階的修為,方能達(dá)成。這三首蛟人語不算順暢,想是剛煉化不久,可它的修為卻是毋庸置疑。
便是海中霸主也不過五階而已,三階海獸著實(shí)也算一尊強(qiáng)者了!在場諸位修士連那眾多的一階二階海獸都對付不了,何談三階海獸!
如今眾修士已然滿是絕望,徐子青以眼觀之,心中盤算不定。
他此時雖離得遠(yuǎn)些,可畢竟是因著那海獸并非針對于他,才能保命。若是待會修士死得絕了,他恐怕也必死無疑。
想到此處,徐子青暗暗運(yùn)轉(zhuǎn)丹田靈力,以意識沉入其中,接觸那一點(diǎn)嗜血妖藤種子。轉(zhuǎn)瞬間,妖藤生出芽來,漸成藤蔓,自經(jīng)絡(luò)而上,直抵在掌心之內(nèi)。只消徐子青心念一動,它便要生發(fā)而出,嗜血食肉!
徐子青此時也在心中考量,他身處海上,靈力并非無盡。固然這般立在空中暫能自保,可若是靈力耗盡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自然也想著趁此機(jī)會先往上禹洲方向逃去,只是這一塊海域眾海獸因吞食旁的修士而無暇顧他,可再遠(yuǎn)些還有數(shù)十?dāng)?shù)百頭兇猛妖獸,他一旦飛了過去,豈不是正送入它們眼里?
左思右想,都是不妥當(dāng)。一時之間,他竟覺得只有拼死一途了。
章九見徐子青沉默不語,便開口道:“徐兄弟,將章某松開罷。你已然盡力,快些逃了說不得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不然你我便皆要葬身于此?!?
徐子青卻搖頭:“你請我喝了那許多好酒,只為了這個,我也不能棄你而去。”
他說得輕巧,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他們相識不深,可徐子青與章九頗為投緣,就將他認(rèn)作了朋友。如今雙雙遭此磨難,他若是棄友而逃,豈不是禽獸不如!
章九說過一遍,也不再勸,只道:“也罷,徐兄弟且撐著,若當(dāng)真熬不過了,你我一同下去殺它兩個,也算夠本了!”
徐子青聽他說得豪氣,也不小瞧他,只笑道:“正該如此?!?
兩人說定,再觀戰(zhàn)時胸中反而生出幾分熱血來。
那些個九星海門的弟子在空中連放了煙火,轟然震響,一幅巨大的九星連珠圖閃爍于空中,既是示警,也是求救。
此法雖未必有用,可到底也將這些個海獸唬了一唬。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那些煙火過后,百里開外有浪潮如排山倒海,掀起了巨浪滾滾。海浪足涌起數(shù)百丈之高,直若聳天極峰,鋪天蓋地,遮云蔽日。
浪中傳來另聲叱罵:“金睛海王有令,捉拿于此方海域作亂諸獸,若有抵抗,殺之無赦!”
隨后便有無數(shù)巨鳴聲起,悠遠(yuǎn)綿長,震破耳鼓。
眾海獸密密麻麻,于浪頭中探頭擺尾,幾近威武狂霸。
與方才那些個雜軍不同,這些海獸隊(duì)列齊整,放出聲來如鳴金擊鼓,有刀兵殺伐之氣。眾兇鯊、猛蛟、狂蟒、巨鯨、惡蟹等海獸結(jié)成洪流,聲囂氣壯,震天撼海,勢不可擋!
眾海獸一涌而上,與先前那些個叛獸裹在一處。便是開了靈智的妖獸,到底也并未成人,自然更喜好肢體肉搏,利爪、獠牙、巨口、鋼尾、肉觸,但能使得,盡皆使來。撕扯啃咬,血肉橫飛,這整片海域頓時化作修羅戰(zhàn)場,道道血?dú)馀c海水混在一處,化作重重血霧,四處彌散,是腥氣撲鼻。
前頭那些個叛獸也是悍勇?lián)錃?,到底?shù)量少了些,而后口中發(fā)出長鳴,呼朋引伴,海底竟又生出暗流,原來也有援兵潛藏,不甘示弱,絕不罷手!
于是乎這一場獸斗是驚心動魄,那些浮在海里的修士反倒給金睛海王麾下妖獸以口銜住,甩將出去。而九星海門那一艘岌岌可危的靈舟也被晾在一邊,得回了一條性命!
此番可是柳暗花明,原來這海獸叛亂已被海中霸主察覺,如今將屬下群獸派遣出來,誅殺叛逆,也救一救那些個可憐的修士。
雖說九星海門與海中妖獸關(guān)系微妙,但從古至今,修士與妖獸多是彼此防備,也彼此殘殺,如今修士給妖獸救了性命,固然活了下來,心中恐怕也好過不得。
徐子青卻是松了口氣。他對妖獸倒無甚偏見,只要妖獸并不食人,他亦不至于對其斬盡殺絕。至于為妖獸所救之事,但能活下去,這又有何妨?
章九見狀,張口便道:“徐兄弟,趁此良機(jī),我兩個快些走了?!?
徐子青見下方血海蔓延,固有不忍,卻也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就去了,章兄,可要將我抓緊。”
章九應(yīng)了聲,就見徐子青足下葉片煥出一片綠光,之后便疏忽飄搖遠(yuǎn)去了。
徐子青周身寒冷,汗毛驟然豎立,人也立時醒了過來。他才發(fā)覺自個趴在一片淺灘上,雙腿還在海中,給水流沖刷,早已凍得麻木。而衣衫貼在身上,很是黏膩,更有些硌人之物附于體表,口中海水腥咸,真真是難受無比。
忽然一聲鷹嗥,墨羽金翎的重華鷹。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難,它仍是不離不棄,之間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記了起來。
原來他帶章九以足下懸空草葉片相助,起意將余下海路橫渡。不曾想才飛行不足千里,丹田里靈力已是快要耗盡。為省些氣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時卻遇上了海上異象“龍吸水”,那大風(fēng)不停旋轉(zhuǎn),將兩人卷了進(jìn)去,之后過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氣耗盡,暈死過去。
不過如今既然趴在了淺灘之上,想來是無事了。徐子青還未及松口氣,突然想起同行之人,當(dāng)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遠(yuǎn)處的淺水里,靜靜浮著一個黑影,徐子青連忙疾行過去,卻見那人身量矮小,并非九尺大漢。
雖心里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卻動作不停,直將人翻轉(zhuǎn)過來。這一見正面,便使他很是皺了眉。
這給泡在水里的人約莫才五尺長,衣衫破爛,背部有鞭痕,胸前、肩頭都有刀傷,皮肉翻白,可說是慘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悅的卻不止如此,而是這不過是個孩童,看形貌不能超過十歲,卻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將他傷到如此地步!
男童臉色慘白,鼻翼下呼吸趨近于無,若非心口還有些微熱度,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個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純的乙木之氣過去。木氣溫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壯人生機(jī)。木氣入體,便立時遍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縱之力,在他體內(nèi)運(yùn)轉(zhuǎn)足有十八個大周天,方才漸漸停了下來。
此一番動作后,又讓徐子青生出怒意。
這男童五臟衰敗,經(jīng)脈皆傷,更中了數(shù)種毒素沉積體內(nèi)。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氣入體,能至此時還不斷氣,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強(qiáng)撐,只留了一□□氣罷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過一時半刻,就要徹底沒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氣為男童攫取生機(jī),卻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傷太多,他若將他丟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條。徐子青自然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更何況這孩童遭此大罪,于心何忍?
他便將孩童衣裳剝?nèi)?,又自儲物戒中取出一件長衫給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進(jìn)了懷里。而后他極目遠(yuǎn)眺,在四周細(xì)細(xì)看過,都不曾見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風(fēng)將兩人拆分異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愿其安然無恙了。不過若不遇上海獸,以修士之能,當(dāng)也不會喪命罷!
嘆了口氣,徐子青按下心中擔(dān)憂,也不再猶豫。他徑直向前走去,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一處安靜所在,細(xì)細(xì)給這孩童療傷。
徐子青雖被巨浪卷走,如今體內(nèi)靈力卻已然自行回復(fù)過來,于是便乘御風(fēng)之術(shù),飄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這孩童卻忍受不得,只能作罷。
于是很快行了十余里路,就見著一個不小的縣鎮(zhèn),因與海灘接近,故而人流聚集,雖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卻也不少。
鎮(zhèn)中有數(shù)家客棧,多為凡俗人所用,唯有兩家內(nèi)設(shè)“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眾多左道特異之道,所以這兩家客棧分踞縣鎮(zhèn)極南極北之處,一家接應(yīng)如今最為勢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則接待其余修士,也算互不干涉、減少糾紛之舉了。
徐子青進(jìn)得鎮(zhèn)來,正是隨風(fēng)而落,鎮(zhèn)中人也是見過世面,這時認(rèn)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誠惶誠恐,恭敬非常。
尋人問了路,他便直往“仙來居”而去,顧名思義,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棧了。
這客棧修得極為清雅,猶如一處幽靜的園子,內(nèi)中花木叢生,卻修剪得錯落有致,又靈氣盎然,著實(shí)使人心曠神怡。
才走進(jìn)去,徐子青便見到一個俏媚女子裊娜而來,約莫是剛剛引氣的修為,穿著卻如同婢子,面上帶著甜笑,很是可愛。
“前輩,快快請進(jìn)?!蹦敲梨狙鄄鬓D(zhuǎn),極為動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還是,還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溫和笑道:“不必勞煩,我這尚有些急事,就帶我去雅居罷?!?
美婢眼波微掃,已見著徐子青懷中有人,立時整了整臉色,仍是柔聲細(xì)語,卻并不巧與他搭話了:“那便請往這邊走?!闭f罷便擰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頗有焦慮,當(dāng)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見到前方綠茵掩映間露出一個屋角,正是個極雅致的單間兒。外頭繞著一圈青碧碧的竹籬笆,顯得十分清靜。
美婢將人引進(jìn)去,并不多話。
徐子青只揮袖讓她走了,便立刻進(jìn)屋,把懷里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費(fèi)不少時間,徐子青連忙握住他的脈門,探他內(nèi)氣。
幸甚,這孩童極是倔強(qiáng),只給他一道乙木之氣,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機(jī),體內(nèi)百脈五臟皆有復(fù)蘇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來,徐子青又送了兩道靈力進(jìn)去,只望這孩童意志堅(jiān)定,能將其善用,修補(bǔ)己身。
做完這個,他才在一旁蒲團(tuán)上坐下,一面調(diào)息,一面心下思忖起來。
徐子青兩度為他延續(xù)生機(jī),自然對其了解甚多。這孩童體內(nèi)并無絲毫靈氣,可見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傷疤眾多,既有經(jīng)年累月而來,又有新傷,想必
曾經(jīng)景況極是不好。
如今來看,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來,可這活下來后,他卻該如何將他安置?
正想時,面前忽然出現(xiàn)一道白影。
徐子青抬眼一看,心中歡喜:“云兄?!?
云冽垂目,微微頷首,隨即他卻轉(zhuǎn)身,看向床上之人:“龍氣?!?
徐子青驚了驚:“……龍氣?”
云冽走到窗前,手指虛虛在那孩童額上一點(diǎn),說道:“此子身具龍氣,自靈竅中生發(fā)而出,直沖云天。你當(dāng)設(shè)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絕不會有害于他,立時先布了禁制,才說后話:“云兄,這龍氣……人人都能瞧見么?”
云冽道:“你將靈力運(yùn)于雙目,自能看見?!?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雙目中青芒閃動,就見到那孩童眉心間蘊(yùn)有一團(tuán)金黃,隱隱化作一條飛龍模樣,直沖上天。只是飛龍身形虛妄,并不凝實(shí),雖搖頭擺尾十分威武,卻并不讓人多么駭怕。
然而見到這龍氣,便是徐子青素來隨遇而安,也難免有些傷神了。
身具龍氣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靈竅生發(fā)龍氣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龍氣,示意奉天承運(yùn),便是有資格競爭皇位、成為天道于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個了。
他不僅是凡俗人,還是一個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為何卻能出現(xiàn)在上九洲中?
這便讓徐子青越發(fā)覺得棘手起來。
正在他猶疑不決時,云冽已然開口:“你若要帶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龍氣?!?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云兄可以教我?”
云冽伸出一只手掌,置于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風(fēng),其勢如電,極快地掐了一個手訣,道:“封靈訣?!?
徐子青將這指訣牢牢記住,私下練過幾遍,才虛虛做了出來:“云兄且看?!?
云冽道:“不錯?!?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邊,對他眉心施法。待封靈訣使出,他再回頭,欲與云冽說話,卻已不見友人蹤跡。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云冽難得主動現(xiàn)身,想來便只是為教他這一手封靈訣,果真古道熱腸,實(shí)是極好的一個友人。
習(xí)慣了云冽神出鬼沒,徐子青也不計(jì)較他突兀消失,只將意識沉入戒中,發(fā)現(xiàn)云冽仍是端坐石臺,便拋開此事。
徐子青細(xì)觀男童,他遍體鱗傷,短日恐不能醒來,他想了一想,將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將重華留在房里照管男童,才走出門去,將門緊緊掩上。
此時他身上只剩下一塊玉磚,想必是不夠資費(fèi)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還得去尋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遠(yuǎn),又見一個美婢,與方才所見者不同,卻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動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過來:“前輩可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溫和一笑,問道:“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