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虎皮做大旗才嚇唬得住人，大廳里劉老幫主在內(nèi)幾位老人可都沒心情喝茶，當(dāng)他們看到那位應(yīng)該就是龍睛郡兵曹參軍的年輕人走入魚龍幫，立馬心涼得七七八八，這位公子哥相貌氣度倒是不俗，可龍睛郡這般皮囊俊逸的士子何曾少了去？不說遠(yuǎn)的，就說幫里肖凌，光看外表，都能當(dāng)郡守府邸里的世家子了，北涼是典型的武將倨傲文官低頭，真惹上了一名實權(quán)校尉，能有何用？何況那公子哥顯然是急匆匆給人拉來，獨身一人，估計在衙門正在做些刀筆文案這類清水寡淡的活計，手上還有些來不及清洗掉的墨漬，年紀(jì)輕輕的兵曹參軍見著了安之若素的徐公子，也沒有如何低眉順眼，緩緩落座，笑著跟魚龍幫討要了一杯熱茶暖胃，劉老幫主心中哀嘆一聲，看來少年白頭的徐公子也非那陵州如何說得上話的炙熱人物啊，否則一名龍睛郡小吏絕不會如此怠慢。

徐北枳跟徐鳳年坐在一邊，吹了口茶霧，皺眉道：“就不能讓我清凈一會兒？”

他這次主動來陵州龍睛郡為官，知情人寥寥無幾，別說陵州牧，就連經(jīng)略使李功德都沒有得到半點口風(fēng)。僅僅帶上官府印綬，裹了官服，單槍匹馬就直奔龍睛郡，龍睛郡軍衙那邊也不起波瀾，誤以為是哪位高不成低不就的將種子孫，也曾有地頭蛇做出幾次試探，都被徐北枳輕描淡寫化解，然后立即就給邊緣化，到手的都是一些沒葷腥沒油水的勞力活，眾人見徐北枳樂在其中，就更加不當(dāng)一回事。再者有一千精騎毫無征兆地隱蔽調(diào)入龍睛郡，讓多方勢力惴惴不安，誰還有心思去對一名兵曹參軍刨根問底。騎軍主將姓汪名植，副將叫洪書文，官職都各自破格高出尋常校尉一品，算是北涼軍中名聲不顯卻驟掌兵符的顯貴角色。這支精銳騎軍從不攙和地方軍政，整座龍睛郡猜來猜去，也只當(dāng)是北涼王重視卸甲歸田的鐘洪武大將軍，以此來彰顯大將軍的恩寵不減。

徐鳳年低聲笑道：“抱怨的語先放在肚子里，錫亮跟你說過事情大概了？”

徐北枳平淡道：“地方勢力勾結(jié)有什么稀奇的，不過你也無良，是想拿我這個兵曹參軍做魚餌，釣出鐘家人？可你就不擔(dān)心打草驚蛇？真惹出了鐘洪武，看你如何收場。”

劉老幫主只看到兩個年輕人竊竊私語，看著他們臨危不亂的氣度，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好，涉世未深才無知者無懼也罷，都有些感慨自己當(dāng)年的崢嶸歲數(shù)，魚龍幫今天的基業(yè)，何嘗不是跟老兄弟們在無數(shù)次身陷絕境卻硬是在談笑風(fēng)生中拼出來的，老幫主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眼孫女，難道真要將這份擔(dān)子交到她肩上？豈不是害得她連女子本該相夫教子的幸福都不要了？劉老幫主不是重男輕女的迂腐長輩，可正是由于打心底疼愛孫女，才不舍得讓劉妮蓉走上自己這條路，一入江湖就難免結(jié)仇，四面樹敵，有幾人真的能活到金盆洗手那一天？

擱在桌面上的茶杯開始顫動，茶水微微晃蕩。

劉老幫主和幾名久經(jīng)幫派廝殺的老人都臉色凝重起來，被青衣女子一腳踢入大廳的小尉已經(jīng)抬去后院療傷，請神不易送神更難，今天這一場劫難看來是在劫難逃了。先前老幫主試圖讓幫眾老幼從后門疏散，去鄉(xiāng)下親戚家避避風(fēng)頭，只是才出門就看到扎堆的洪虎門壯漢堵住了街道口子，鐵了心要一網(wǎng)打盡，將魚龍幫從龍睛郡連根拔起了。劉老幫主這一輩老江湖，行事都會講究禍不及家人，絕不跨過這個底線，這種不成文的江湖規(guī)矩，在老人看來比國法還來得重要，可如今的新生幫派宗門，行事一個比一個狠辣，完全是怎么斬草除根怎么來，龍睛郡這五年里就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五六起滅門慘案，事后官府追究，帶上幾箱子銀子送到官老爺?shù)墓踊蚴菍欐稚?，以私仇結(jié)案，不論你手上多少幾十條命案，都只需要一兩頭背黑鍋的替罪羊去抵命，而那幾個家中得到巨金撫恤的替罪羊都被江湖上視作英雄好漢，便是被砍頭前，也是豪氣干云，嚷上一句老子十八年還是一條好漢，能惹來刑場周圍無數(shù)年輕江湖人的熱血賁張，這讓劉老幫主這些恪守規(guī)矩了大半輩子的老江湖們都覺得很陌生，繼而有些難免的心灰意冷。

有十?dāng)?shù)健騎直接縱馬闖入魚龍幫武館，身后更有百余甲胄鮮亮的佩刀銳士。

翊麾校尉湯自毅高坐于馬背之上，居高臨下，大概是自覺得在龍睛郡這一畝三分地上有資格睥睨天下，嘴角帶著冷笑，視線直接跳過劉旭這批老家伙，僅是在青衣女子和白頭男子兩人身上略作停頓，便直直望向了亭亭玉立在門口的劉妮蓉，眼神陰冷中隱藏著男人看待尤物的熾烈，湯自毅并非那獐頭鼠目之輩，身材魁梧，是北涼根正苗紅的將門二代，去過幽州邊境，撈取了外人不知真假的軍功，回來龍睛郡便從次尉做起，一步一步當(dāng)上了掌控麾下三百甲士的翊麾校尉。如此一個功成名就的將領(lǐng)，想要納一個雜民身份的江湖女子作妾，魚龍幫本該慶幸才對，三番五次托辭婉拒，真當(dāng)他湯自毅是沒有火氣的泥菩薩不成！若是從了湯某，你魚龍幫不說壯大成為在陵州首屈一指的幫派，最不濟(jì)也能在鐘大將軍眼皮子底下的龍睛郡稱王稱霸，有我翊麾校尉以及湯家給你老丈人劉旭撐腰，誰敢對你半點不敬？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休怪湯自毅讓你魚龍幫傾巢之下無安卵了。

湯自毅瞥了眼青衣女子，聽部卒說這娘們有些道行，也好，先按上一個行刺甲士的罪名下獄，再慢慢打掉銳氣磨去棱角，事后跟劉妮蓉一并收入房中，湯自毅嘴角翹起，他不喜好青樓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經(jīng)不起鞭撻，總讓他這位翊麾校尉提不起興致，唯獨劉妮蓉這種習(xí)過武會些武藝的女子，湯自毅才知道其中美味，這類長了雙美腿娘們的獨到腰肢，可真是能讓男人在床上登仙的。湯自毅做事滴水不漏，深受家世浸染，沒有給人仗勢欺人的惡感，輕輕夾了夾馬腹，胯下戰(zhàn)馬向前踩出幾步，湯自毅朗聲道：“本將按律行事，誰敢阻攔？！聽聞本郡兵曹參軍在此，出列一見！”

陳錫亮在徐鳳年身邊輕笑道：“不錯的吃相。”

徐鳳年感慨道：“這才棘手?！?

徐北枳緩緩跨過門檻，走到臺階頂端，“在下徐北枳，于一旬前就任龍睛郡兵曹參軍?！?

湯自毅厲聲道：“你既然身為北涼官吏，便應(yīng)知道魚龍幫洪虎門聚眾斗毆，劉妮蓉等人持械傷人，按律當(dāng)如何處置？本將負(fù)有保境安民之責(zé)，尤其是江湖寇匪以武亂禁，官府明文在榜，可見之便斬，士卒依法-論刑，緝拿歸案，為何還有人傷我部下？”

徐北枳平靜道：“魚龍幫之事，校尉大人處置得體，只是我朋友身為良民，進(jìn)入武館后，次尉無故動刀在先，按北涼軍律，取消軍籍，立斬不赦。罪罰上沿三級，翊麾校尉恰好在此列，也當(dāng)引咎辭去?！?

湯自毅笑道：“可有證人？”

徐北枳笑了笑，“魚龍幫百余人本可作證，不過既有亂民嫌疑，也就沒有資格了。”

徐鳳年揚(yáng)起馬鞭，“在下是身世清白的良民，可以作證?！?

湯自毅冷笑道：“有人卻可以證明你是魚龍幫一伙的亂匪。”

徐鳳年想起先前門外被青鳥擊暈的洪虎門潑皮，皺眉道：“那幾位是洪虎門幫眾，有何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