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咋在這春水說著還往四周看了看,她沒記錯啊,這是她家的田。
程宿面上沒什么反應(yīng),朝她伸出手,春水傾身握住,借力站起來。
拍拍身后的灰塵,對上他那雙幽深黑眸,只一瞬,又別開視線,聲音些許僵硬:你家的稻谷收完了
我們家請了幫工,你不用……
觸及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春水忽地哽住了。
后面的話怎么也開不了口。
半晌,她干巴巴道:算了,你愿意干就干吧。
她率先轉(zhuǎn)身,錯開和他相同的割稻路線,一手抓稻桿一手割。
勤勤懇懇收完兩排稻就累了,四肢發(fā)軟地走到田埂上坐下。
兩手支在膝蓋上托腮放空。
今日秋高氣爽,萬里晴云。
肅涼微風掀起一疊一疊的稻浪,遠處山景枯黃蕭瑟,落葉簌簌,春水抬手摘下飄到發(fā)髻上的枯葉,捻著葉梗轉(zhuǎn)了一圈。
吹了會兒涼風,熱意散去不少。
唰唰刀割聲近在咫尺。
春水不用看都知道是誰,一個掌心大的柑橘橫在她面前,低頭想了想,伸手拿走了。
雙手握著黃橙橙的柑橘,與他四目相對后驀地笑出聲:
你去哪摘的
程宿的唇也彎起一個弧度,朝一個方向指。
山上春水視線落在他指的山上,想起之前的經(jīng)歷仍心有余悸,她嘆息一聲,算咯……
程宿微微蹙眉。
汪!一聲短促的狗叫吸引二人的注意。
春水喊道:黑蛋,我在這里。
沒一會兒,黑蛋從稻禾里竄了出來,春水都已經(jīng)伸手做好接它的準備了,沒想到這崽子臨時改變方向往程宿懷里撲。
汪汪!黑蛋埋頭蹭蹭程宿,又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下巴。
程宿被逗得眉眼含笑,熟練地撓撓它的下顎,黑蛋一臉舒服的耷拉耳朵,瞇著眼享受。
春水雙手抱臂幽怨瞪它:我天天供你吃喝,你居然不是先撲我,這么喜歡他,以后就讓他養(yǎng)著!
她都這么說了,黑蛋還是晃晃狗爪子,傲嬌地偏過頭,一副說做就做的模樣,給春水氣得想揍它一頓。
不遠處傳來阿娘的聲音:水水,吃飯了——
哎,來啦。
轉(zhuǎn)頭想和程宿說話,卻發(fā)現(xiàn)他正笑吟吟的盯著自己。
心猛地漏跳一拍。
春水臉頰不自然地燙起來,強裝鎮(zhèn)定道:走,吃飯去。
程宿抱著黑蛋跟著她走了。
午飯吃得比較簡單,芋頭燉肉和清炒白菜。
一大家子坐在田埂邊毫無形象地猛猛扒飯,眠知非捧著碗一屁股坐程宿旁邊,開心道:程哥你咋來我家?guī)兔α?
程宿沒做手勢回他呢,一旁的張祥蓮就道:我前些天不是去叫大山大海三個過來幫收谷,路上就瞧見他了。這孩子心善,說沒啥事想過來幫幫忙,也不收我給的錢。
我尋思和咱家都這么熟了,不收錢管飯也行,就讓他過來了。
眠知非一臉感動,把碗筷都放左手上,松出右手拍拍程宿的肩:謝謝程哥,知道我在這受苦受難還跟過來一起擔,咱這兄弟沒白交!
程宿:……
眠永鴻哼笑一聲,意味深長道:你確定天上可不會白白掉餡餅。
他目光里凝著極強的審視意味冷冷瞥向程宿。
程宿視而不見,不緊不慢地吃飯聽幾人閑聊。
春水吃完飯,用帕子沾水擦了擦嘴,感覺嘴里還是有些膩膩的,便拿出柑橘剝了皮。
剝完了,掰成四小份,自己一份,其他三份分別給大哥四哥和程宿。
眠知非一口吞下,鼓著腮幫子嚼爆出的酸甜果汁,喜滋滋道:小妹,這果還挺甜的,上哪找的
程宿給的。春水掰開兩片塞嘴里。
剛要把果肉送進口中的眠永鴻:……
他怎么越瞧越覺得這個程宿不順眼呢明明以前沒這種想法的。
嫌棄地丟給眠知非,抓起身側(cè)的鐮刀往田里走:休息好了,我收稻去。
眠興忠也站起身,都休息好了就繼續(xù)吧,早點收完早點歇息。
春水拍掉手里的橘絡(luò),去河邊洗了手才提著鐮刀上梯田。
割稻谷時黑蛋跟在她身后跑,一會轉(zhuǎn)到前面嗷嗷兩聲,一會咬她的褲腳讓她陪玩。
見春水無動于衷,只好叫來村里的幾只狗滿田跑,玩得不亦樂乎。
……
收到快傍晚時,各家的婦人們都先回家準備東西了,今日是村里的豐收日,村長要組織大家去村外一座山上拜廟祭祀。
春水背上拖著一大捆稻艱難回到家,累得她上氣不接下氣,再看前面的程宿,肩上扛著一捆,手里還抱著兩捆,這么大老遠的路都走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不禁感嘆道:不愧是經(jīng)常上山的男人,這身體素質(zhì)就是不一樣。
眠云開和二叔抬出一個大木桶,春水剛湊過去,就被拉著一起給稻谷脫粒。
用的是摔稻法,手握稻桿用力向木桶里摔打脫粒,脫不干凈就手摘,稻桿丟柴房里以后燒火用。
和大哥四哥一起脫了半缸米,又被廚房里的二嬸喊去幫忙揉面。
春水洗干凈手,往上面抹了點油,撩開袖子肆意揉搓面團。
文桂芬抱著一盆蔬菜進來,有紅薯、花生、豆角白菜……菜里種了啥摘啥,洗干凈放扁擔筐里,一會要挑上山拜廟。
二嬸在給光禿禿的雞開膛破肚,把內(nèi)臟腸串清理出來,再把雞肉過一遍水然后上鍋蒸。
春水手里的面下午時就發(fā)酵好了,現(xiàn)在就是復揉一遍,撒上紅棗碎和紅糖,裝碗里上鍋蒸。
大概三刻種,兩個大鍋同時散發(fā)出肉香和棗糕香。
院外響起鐘鼓敲擊的聲音,伴隨著孩童夸張的尖叫,場面十分熱鬧。
眠云開推開廚房門,催促道:快點了,巫覡大人已經(jīng)跳過來了。
文桂芬道:馬上了,你去買壇酒回來就差不多了。
行。眠云開急匆匆離開。
文桂芬揭開鍋蓋,用蒲扇扇開涌過來的熱氣,然后捏著濕布巾把棗糕和雞肉端出來。
對春水吩咐道:水水,去你奶奶那屋拿兩把貢香和紅燭過來,順便看看有沒有鞭炮,有也拿兩卷過來。
春水應(yīng)聲而去,跑去奶奶屋里翻了一遍,把東西找齊后抱去廚房。
放筐里。文桂芬已經(jīng)挑起扁擔了,見她進來便側(cè)過身,指指在前頭搖晃的籮筐。
眠家人出來時,天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一人拿著一火把照明前行。
本來一聽要去山上,春水下意識退怯,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么多人在呢,就是野豬毒蛇也不敢輕易靠近。
終究還是玩心戰(zhàn)勝了恐懼,開開心心舉著火把跟在四哥身后。
民以食為天,豐收在大楚也是個大節(jié),拜廟祭祀必不可少,全村除了實在走不動的老人,基本都去了。
春水公太婆太是被三叔公一家扶著去的。
眠家沒多久便跟上春山村大隊伍。穿著五色祭祀服的巫覡們手持搖鈴,嘴里低唱祭詞,走走停停,時而圍成一個圈舞一舞,舞起來時鈴鐺嘩啦啦響,抱鼓人擊鼓,敲鐘人打鐘。
火光幽幽,震人心魄的樂聲回蕩山間,渲染一片神秘色彩。
春水聽得雞皮疙瘩起來了,探頭看去,她家那只蠢狗居然也在,帶著幾只貓狗在巫覡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既然沒人趕,想來應(yīng)該沒有犯戒,便隨它去了。
沿路出村,拐進一條道上再走一段路就改爬山了,眠知非回頭拉住春水:小妹,要上山了你小心點。
嗯!
上山的路是石板鋪成的,走得還挺方便。
山路蜿蜒,夜色幽靜。抬頭往上看,一條長長的火光晃悠晃悠朝前挪,耳畔鐘鼓鳴響,夾雜細微的冷寂夜風,吹得春水冷汗直流。
盡管有這么多人在,她還是有些怕啊……
心驚膽顫終于上到山頂,她才發(fā)現(xiàn)多了許多不認識的人,一問才知道這大廟是和杏花村、桃花村共拜的。
文桂芬是桃花村出來的,放下扁擔叫眠云開看著就去找自家弟媳嘮嗑了。
春水舉著火把跑到黑蛋附近,一手撈起它:好黑蛋,又背著我一個人出來玩,嗯
汪!黑蛋不依地扭動兩下,春水佯裝生氣呵斥一聲:不準動!
黑蛋眨眨圓溜溜的大眼,無辜地瞧瞧春水,見她板著臉,這才老實不敢亂了。
人群忽然退開圍成一圈,春水不明所以,也跟著退后幾步,留出中間一大空地。
緊接著是一陣叮鈴鐺啷聲,那支巫覡隊唱著祝詞一舞一跳把空地占滿。
村民們把自家豐收的稻谷粒和果實蔬菜擺地上,李村長讓人抬上來兩只豬丟地上,被捆了嘴、腳的豬哼哼叫了兩聲,就被巫覡們圍上來跳儺舞慶祝。
儺歌似乎是另一種語,春水聽不懂,猜測應(yīng)該是祈求社神保佑來年風調(diào)雨順、無災無害之類的話。
儺舞結(jié)束,人們收拾自家的東西,涌進土地廟里拜神。
春水抱黑蛋抱得手酸,直接給它扔了下去,黑蛋得了自由,朝她得意地抖抖屁屁,興高采烈竄走了。
這里的火光旺盛,她便熄掉火,揉著酸麻胳膊跨進廟門。
此廟名為金陵廟,主供社神,也就是土地公;但也有兩個很有威望的陰陽師葬在這里,人們拜的時候都會一起拜。
廟內(nèi)有一棵通天巨樹,樹干上纏著紅綢布,下面有一圈石欄,被人堆滿瓜果肉菜,在石縫插上點燃的貢香,雙手合十誠心許下來年愿望,最后斟酒澆灑大樹根部。
文桂芬擠開人群,找到春水:水水,你咋傻站這,拿著香給土地公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