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之人瞧著似是上了年紀,身著灰白色斷褐,鳩型鵠面,鼻凹里沉淀著陳年老垢,嘴唇干裂,仿佛在泥坑里打過滾,看向顧扶景的眼神滿是精明與討好。
“你還記得大舅不?
旋即,一把拉過身后的兩人,扯著嗓子繼續(xù)道“這是你大舅媽?!?
“這是你小表姐陶秋實。”
“大舅這些年過的苦,等你娘接大舅一等就是好幾年。”
顧扶景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難以置信地望向顧榮。
顧榮一臉欣慰,眼尾泛著淺淺的紅“扶景弟弟,陶姨娘總說自己煢煢孑立,自與無娘家父兄失散后,孤苦無依,可憐的緊?!?
“雖然長姐委實看不上陶姨娘自甘下賤予人做外室,且又算計我的婚約,謀奪亡母嫁妝,但既入一家門,便是一家人。”
“她為了贖罪,前往家廟虔誠地進行清修,我亦無意于過分計較。如今,她懷有身孕,家廟環(huán)境艱苦寒冷,與久違的娘家人重逢,總能帶來些許慰藉?!?
“只要陶姨娘能心情舒暢,長姐耗費再多心力尋找也是值得的?!?
“扶景弟弟,你怎么不認親呢?”
“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你是不知,長姐為了將你大舅一家從鎮(zhèn)滯關(guān)贖回,使了多少銀子?!?
“只可惜,還是遲了?!?
“你外祖母和外祖父病死了?!?
大乾律例,流放之刑,可用金銀贖。
顧扶景臉色煞白如紙,嘴唇翕動,身體輕顫,只覺整個人被強烈的恥辱感淹沒,恨不得在青石板路上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顧榮怎么敢的!
認祖歸宗以來,他嘔心瀝血維持光鮮亮麗的形象,談舉止處處效仿真正的名門貴族,又埋首苦讀拜得大儒為師,竭盡全力想讓旁人忘記他不堪的出身。
可顧榮神不知鬼不覺將母親那流放在鎮(zhèn)滯關(guān)的兄長贖回了京。
顧榮:什么嘔心瀝血,竭盡全力?
薄如紙,不堪一擊!
鼻孔看人的南子奕,嘖嘖兩聲,語氣耐人尋味道“鎮(zhèn)滯關(guān)?”
“贖回?”
“顧扶景,你外祖一家是被流放到鎮(zhèn)滯關(guān)挖礦的罪民?”
“嘖,汝陽伯還真是會精打細算,只贖你娘當外室養(yǎng)著,全然不顧你娘的父兄?!?
“堂堂汝陽伯,高祖立國后親封的爵位,扶立罪民之女做續(xù)弦也不嫌丟人?!?
“有失體統(tǒng),有辱門楣!”
“今日之茶,本公子還是不喝了,以免影響你敘舊暢談往事。”
“平日里瞧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是大象鼻子里插大蔥,裝蒜?!?
“沐慎,你也別打擾顧扶景一家團圓了?!?
顧榮紅著眼眶,有些手足無措“扶景弟弟,長姐本打算給你一個驚喜的,卻不知你也邀請了貴客。”
“打擾你宴客了?!?
“扶景弟弟,下次邀客人入府,還是提前說一聲的好,省的撞在一處,平添尷尬?!?
顧扶景氣憤至極,咬牙切齒。
“有勞長姐費心了?!?
一個泫然欲滴,一個謙遜恭敬。
南子奕摩挲著下巴,目光在顧榮和顧扶景之間來回移動,又用胳膊肘輕推了沐慎一下,小聲道“沐慎,我怎么感覺陰風(fēng)陣陣的?”
沐慎煞有其事頷首,意味深長地說“可能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要不,喝杯茶再走?”
聞聽此,南子奕的興致瞬間高漲起來。
他喜歡看!
沐慎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說“隨你。”
顧扶景欲哭無淚。
“南公子、沐公子,請。”
“大舅、大舅母、表姐,請?!?
為顧榮精心策劃的局,最終卻成了吞噬他的沼澤。
南子奕那張嘴沒個把門,不出今日,他外祖一家乃是流放鎮(zhèn)滯關(guān)的罪民的消息,就會傳遍上京,傳遍明湛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