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望去。他正安靜地立在那扇赭紅雕花門側(cè)，雙眉修如遠山，眼眸沉靜清亮，線條干凈的一張臉龐在身后正午陽光的強烈光線中透出雪洗玉濯的光澤。通身的清貴與儒雅。

太醫(yī)們此時才發(fā)覺魏王在門口了。曉得他應(yīng)是如前幾日那樣，過來探望永平的。紛紛停了議論去朝他見禮。

蕭瑯目光從繡春面上掃過，朝眾人，也朝她微微頷首后，轉(zhuǎn)身往里去了。

繡春因擔(dān)心小郡主病情還不穩(wěn)定，不敢掉以輕心。停在原地等他背影消失了，也匆匆往小郡主所在的那側(cè)殿去。拐過一個轉(zhuǎn)角時，沒提防里頭竟正飛快沖出來個一個男孩兒，一時躲閃不及，當(dāng)頭撞到了一處。那男孩兒個子到她胸口，撞在一起后，整個人往后跌了過去，哎喲一聲趴到了地上。繡春胸口本就束得緊，此刻被撞得生疼生疼，似石頭砸了一下，往后退了兩步才停住。捂住胸前看去，見這男孩七八歲左右，皮膚雪白，眉眼精致，頭頂一握漆黑發(fā)髻束以燦燦紫金笄。只是此刻，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充滿了怒火，趴在地上正怒視著繡春。

繡春也顧不得自己了，忙上前蹲下身要扶起他時，那男孩兒已經(jīng)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指頭戳著她怒道：“你是誰？撞了我竟還不下跪認罪？”

這男孩兒，看他樣子，便是皇族子弟。按說，她是平民，這樣沖撞了貴人，哪怕是對方自己先撞上來的，也是大罪。下跪認罪是理所當(dāng)然。只是叫她對著這樣一個盛氣凌人的小屁孩兒下跪，心中又實在不愿。躊躇了下，慢慢從地上起身，對著他道：“方才我走得急了些，沒留神避開。你身上可還疼？”

那男孩驚詫地瞪大了眼，看模樣似要跳起來了，此時后頭匆匆趕了上來兩個宮人，口稱世子殿下。

“給我把他摁下去掌嘴！”

男孩兒嚷道。

這兩個宮人眼生，想是伺候這男孩跟隨過來的，并非此處之人，自然也不認識繡春。聽到那男孩發(fā)號施令，其中一人捋起衣袖，正要上前動手時，繡春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要替小郡主看病了，耽誤不得?！?

宮人聞，停了腳步，看著那男孩兒。男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輕輕咦了聲，最后不屑地道：“原來就是你？”

繡春略松了口氣，應(yīng)了聲是，正要避到一側(cè)繼續(xù)往里，不想他又道：“是你也不行！撞了我想這樣就過去？你自己給我掌嘴！”

這個小惡魔，分明就是個被寵壞了的皇家熊孩子。繡春低頭下去，裝作沒聽見，加快腳步就要往里去，熊孩子已經(jīng)像青蛙似的一下跳到了繡春面前，一把揪住她衣袖，口中道：“你好大的膽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羚兒！在做什么？”

繡春正一個頭兩個大，里頭傳來一個聲音。繡春抬眼，見蕭瑯正從里而出。大約撞見這一幕，便出聲阻止。

那男孩看到蕭瑯，立刻松了手，換了副委屈表情，指著繡春道：“三皇叔，這個人方才故意把我狠狠撞地上，我手腳到此刻還疼！”

蕭瑯失聲笑道：“皮癢了是不是？在你三叔跟前也敢撒謊！信不信我跟你父王說？”

這小孩名叫蕭羚兒，是唐王蕭曜的兒子。因王妃三年前病去，蕭曜人又一直在北庭，所以這些年一直被養(yǎng)在宮中太皇太后的身邊。從血脈來說，太皇太后就這一個嫡親的孫子，自然愛他若寶，慣出他一副刁頑橫行的性子，宮中之人見了他，唯恐惹到招禍上身，無不退避三舍。

蕭羚兒聽蕭瑯提到自己父親，有些畏懼，忙笑嘻嘻道：“妹妹瞧著好了些。我這就去告訴皇祖母?！闭f罷轉(zhuǎn)身，背著蕭瑯朝繡春惡狠狠呲了下牙，一溜煙便去了。那幾個宮人也忙跟隨在后。

繡春見終于擺脫了這難纏的小孩，終于松了口氣。朝蕭瑯走了過去，道了聲謝，想著還是解釋下的好，便又道：“方才我是不小心撞到了那位世子殿下……”

蕭瑯打斷了她，“我曉得，不必解釋了。我方才看了永平，瞧著應(yīng)該無大礙了?！彼戳搜鬯?，目光里笑意淺淡，“你做得很好?！?

“我盡力而已。小郡主能轉(zhuǎn)危為安，除了藥力，運氣也占一半。我這就再去看下她?！崩C春朝他作了揖，低頭繞過他往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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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春在宮中再留守一夜，到了第三天，小郡主已經(jīng)完全清醒。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偶爾咳嗽幾聲外，精神已經(jīng)好了許多。大長公主的歡喜自不必說。到了午后，繡春正與林奇幾人在說著這幾日讓小郡主一直在用的五汁飲方，聽見外頭起了一陣腳步聲，進來了太皇太后和傅太后。

繡春此前見過太皇太后，傅太后卻是第一次見到。見她一身孝中素服，反更襯出年輕貌美。袖角裙裾綴了精致的暗繡云天水意紋樣，裙側(cè)各兩束銀灰流蘇悠然垂下，隨她步態(tài)微生漣漪。

繡春不敢多看，忙隨了林奇等人避到一邊見禮。

太皇太后雖看不清，但聽到小郡主用軟軟聲音喚自己“外祖母”，自也欣慰。想起數(shù)日前的危急情況，猶是心有余悸，抱著安撫片刻后，便喚了繡春到跟前問話?？淞藥拙?，要賜她賞物。

她已經(jīng)知道了繡春的來歷。見小郡主已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對金藥堂的怒氣自然也沒先前那樣大了，但余怒還未消盡，哼了聲，道：“金藥堂是老招牌了，不想如今竟也做起這種偷工減料的勾當(dāng)！皇家御藥尚且如此，那些用于民間的藥，豈非更是松懈？”

這話卻是真的冤枉金藥堂了。繡春到陳家雖沒多久，卻也知道陳家供奉用的御藥與鋪于藥店的藥其實并無區(qū)別，只不過另設(shè)庫房仔細保管而已。

對著這個能決定金藥堂命運的老太太，繡春可不敢大意。老老實實跪了下去道：“此次紫雪丹有問題，確實是金藥堂的責(zé)任，但絕不是為了謀利故意偷工減料，而是人事一時不察，這才出了紕漏。事發(fā)前夜，便有個參與制過此藥的工人舉家連夜逃跑，推測應(yīng)與此人有關(guān)。至于他的動機，或者是否受人指使行事，陳家人迄今仍是無解。如今已經(jīng)報了官。草民此次斗膽給小郡主施治，小郡主也吉人天相，草民不敢受太皇太后的賞，只求太皇太后能暫時息下怒火。等抓到那人，一切便能明了?！?

“我聽說紫雪丹造價昂貴。出了事，你們自然拿旁人來脫罪。實情到底如何，恐怕你們自己最清楚。”有人忽然這樣冷冷道了一句。

繡春抬眼，見是傅太后發(fā)話。她正側(cè)臉斜睨過來，菱唇微微勾出一道帶了譏誚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