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輕哦一聲,旋即道:愿聞其詳。
這便是第一宗交易了。
天芷終于捉摸到了對方的一點兒思路,唇角則勾勒出一線冷誚的弧度:原因說來也簡單,我高估了古音的實力,更準(zhǔn)確點兒說,古音的實力在我預(yù)料之外,因為……她比之當(dāng)年的水平,大大不如了。
不如當(dāng)年?
不錯,遠遠不如!我不諱,當(dāng)年在迷瑯連湖時……說到這個名字,天芷的語氣稍稍僵滯了一下,方才道:那時古音修為遠勝于我。若我估計不錯,那恐怕已是赤子真一的境界,壓制真人境的我,易于反掌!
黑暗中響起一聲驚咦,而天芷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繼續(xù)道:而如今,且不論她手段如何,本身實力,至少掉了一個層次。
至于這其中原因,我倒是有幾分猜測……
便在這里,她卡住了。
黑暗似乎凝滯了一下,然后,那人便笑了起來:不錯,只這個消息,便值得三句口訣!
那人倒也爽利,當(dāng)即接著上面所誦念的句子,又多說了三句,四五十字。末了又好心提醒道:這一篇基本法門,約有兩千余字,百句上下,上人要記得了。
天芷又是冷笑:我說出猜測和消息來源,又能得幾句?
若是詳細真切,又牽扯到敝人所關(guān)心之事,十七八句也是可能的。
黑暗中,那人說得輕松自在。
只是,上人務(wù)必知曉,敝人求的便是詳實二字。且敝人深知輕重緩急,也沒有額外的精力去攪風(fēng)攪雨,保密這層,上人大可放心。另外,這生意也不僅限于消息之類,有價值之物,敝人來者不拒。
欲蓋彌彰!天芷心中已有大略的輪廓,只是暗中冷嗤,末了,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若我所料不差,古志玄已被他那侄女兒殺了!
這有限的空間內(nèi),氣氛忽的就僵滯了。
此次天芷沒有半點兒滯澀,一刻不停地說了下去,只是語氣卻變得悠遠深長,耐人尋味─那應(yīng)該是離上次四九重劫還有十四年的時候,十一月十一,正值北海蓮聚,我去夜摩天與古志玄相會……
那夜,古志玄很奇怪,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卻都不怎么記得了。只是,接下來,他到海底拾了一顆虹影珠,用赤煉銀索串了送給我,之后說的那句話,我至今記得……
對某些人來說,破執(zhí)除幻,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別看我,我就是在說妳啊。其實我的意思就是:看得更清楚些,總能找到目標(biāo)不是?
天芷悠悠的語句在冰層內(nèi)回蕩,也許是錯覺,她總覺得這尾音的起落中,似乎有著遙遠回憶中的余響。
那一夜,她得到了一串美輪美奐的虹影珠煉,同時,也得到了永世難忘的不堪記憶。
猶記得,那人─古志玄,在微笑中的一擊,將她脈穴鎖固,使她像嬰兒般脆弱無力,正如今日。
然后就是古音,那個怎么也看不透的敵人,像是收債一般,從古志玄手中將她接去,然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而她卻看到了,古志玄在松手的那一刻,露出的表情又是何等的苦澀。
接著便是噩夢般的日夜。
似乎是老天故意與她開玩笑,當(dāng)然,更可能是虹影珠煉的功勞,古音兩人預(yù)定的迷幻香氣沒有起到效果,她用最清醒的神智,經(jīng)歷了那數(shù)個日夜的煎熬,記下了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句談話。
在之后的百余年間,這些畫面、辭,便成為她永遠無法遺忘的夢魘,繚繞心間。
而此刻,她就在一種莫名心態(tài)的支配下,將這一切,向著一個身分未知的人物娓娓道來。
微妙之至。
古音殺了玉散人?
留下天芷在冰洞內(nèi)修習(xí)《血神子》,李珣穿出冰層,怔怔地看著這永夜之地永無止息的風(fēng)雪。
這聽起來像是個笑話,偏偏在興起這個念頭之后,他腦子里面好像貫通了許多,但又有著更多的疑問浮現(xiàn)出來。
無意識地掐著眉心,聽了極長的敘述,他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以至于,耳中似乎還繚繞著天芷幽幽的話音。
她們在接下來的日子,喝酒、撫琴,醉了,倦了,便圍在我身邊狂歡。所以,我崩潰了,完全的。
在一切結(jié)束之前,她們準(zhǔn)備殺我滅口,那時,我第一次開口求她們,當(dāng)然,不是乞活,而是求她們給我一個體面的死法……
這時候,古志玄走了進來。
沒有人明白古志玄為什么剛好把時間掐得這么準(zhǔn),但是據(jù)天芷所說,當(dāng)時的古志玄態(tài)度非常奇怪,他以絕高的修為,輕描淡寫地便將古音兩人的殺意壓制。
先將古音趕出樓去,又迫得**妃子立誓,在天芷上人不找她尋仇的前提下,永不將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泄漏。最后,他才面對天芷,說了一些古里古怪的話。
那些語,在先前水蝶蘭使出迷神幻術(shù)的時候,李珣已經(jīng)先一步知道。與天芷敘述的場景一結(jié)合,便明了其中大部分的意思,只是還有一點,就是那所謂的誓約─只要古志玄在世一日,天芷便不能尋古音復(fù)仇,否則,不夜城將永淪幽暗之地,宗嗣斷絕,永世不得翻身!而在此期間古音也不能找天芷的麻煩,此界亦不可傳出任何有關(guān)迷瑯連湖的風(fēng)聲,否則誓約自解。
引火燒身?
這是李珣的第一個念頭,畢竟,以古志玄的修為,想活一萬年,就不會只活八千,這不是逼著天芷先去對付他嗎?
當(dāng)時的天芷也是這么想的,然而,古志玄的回答卻很是微妙:忘了四九重劫了嗎?我給妳這個機會!
這些話,現(xiàn)在的李珣聽來是沒什么,但在當(dāng)時,通玄界一片渡劫之聲,幾乎每個修士都全力準(zhǔn)備渡過這數(shù)千年一遇的大劫數(shù)。
所以在天芷聽來,便認(rèn)為是古志玄暗示,他在四九重劫時會很難受,甚至可能灰飛煙滅─就常理而,這非??赡?。
天芷終究是能伸能屈之輩,她既然能從受辱求死之中,求得一條生路,實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忍辱偷生的意義,在那時,她已經(jīng)不準(zhǔn)備計較這看起來很是公平的誓約,究竟藏著什么。
然而,也從那一次起,天芷再沒有見過玉散人。
雖說只這一點并不能證明玉散人的死訊,尤其不能證明玉散人是被古音殺掉,然而天芷還說了一點……
古音為什么修為減退?
**妃子、古音、天芷、玉散人,對了,還包括妖鳳、青鸞,在這些人、妖之間,似乎有一串無形的鏈條,鎖扣連環(huán),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有趣,真是有趣!
低頭看著下方的冰層,誰能想到,在這其中,正有一位絕代佳人,在生死在線徘徊?
此時的她,比嬰兒還要脆弱,以至于可以任人予取予求。聯(lián)想到佳人印象中的強勢,對比現(xiàn)狀,越發(fā)使人心動。
他似是又聽到了不久前的東南林海中,奼陰那吃吃的**呢喃,還有那讓他情緒爆發(fā)的詞句─可惜,就算道長能一償所愿,也吃不著頭啖湯了……嘻,那沾著古音落紅的銀白織錦外袍和溫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寶貝的收藏呢!
落紅……銀白織錦外袍。
他終于想起來,他從沒見過古音穿過那與奼陰描述類似的衣裳,反倒是天芷上人,自李珣第一次見她,她就只穿這種樣式的外袍。
原來,**妃子的收藏品,不是古音,而是天芷上人!
而且,連湖三夜……**妃子所說的三夜,并不是指在連湖過了三夜,而是不夜城的天芷、夜摩天的古音、還有名為莫玄夜的自己?。?
他仰頭向天,無聲一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雖不怎么贊同**妃子這一夜千金的魄力,但在內(nèi)心深處,卻真是有些羨慕。
然而,也僅僅是羨慕而已。
離洞遠了,他忽的發(fā)覺有些不對,怎么不見陰散人和水蝶蘭?她們是早一步出來的,怎么轉(zhuǎn)眼就沒了影兒?
其實,他倒真想看看,以陰散人現(xiàn)今的地位,碰到最樂意刺人短處的水蝶蘭,會碰出什么火花來。
在冰川廢墟附近轉(zhuǎn)了幾圈,卻一直沒有碰到人,李珣皺皺眉頭,干脆就用上了心神聯(lián)系,結(jié)果讓他小吃一驚。
怎么回去了?水蝶蘭呢?
百幻蝶向來不修口德,我不是傻瓜,自然是能避則避。陰散人再度駐形出現(xiàn),態(tài)度倒是頗為坦白:至于水蝶蘭,她說去千極關(guān)那邊看看情況。而且,她爽了約,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哦,是嗎?
李珣真沒看出來,水蝶蘭竟是個重信守諾的人物。
他對此不置可否,看天芷所在之處距此有些距離,便笑道:這回妳算是立了大功,要不是妳提醒,我真不知道《血神子》竟然有這么大的功效,嘿,我倒真想去修修看了……咦,妳笑什么?
話一出口,他忽的醒悟道:難道……那沒用?
陰散人拂塵一擺,又顯出些宗師氣度,她搖頭道:當(dāng)然有用,否則你以為天芷真是任人擺布之輩嗎?《血神子》這般無上魔功,有生死轉(zhuǎn)化之妙,確實不錯,而像她這種情形,也只有《血神子》有續(xù)命之功。然而……
然而?
陰散人微微一笑,續(xù)道:然而,天芷被長空飛雪穿心,心脈碎裂,體內(nèi)那最精純的一點先天生機,已經(jīng)被污損。單就天道而,她其實已應(yīng)算是個死人了。
就算《血神子》真有逆轉(zhuǎn)生死的神效,又豈是一點點粗淺的不動邪心之法,就能治得好的?
李珣揚起眉頭,臉上神情變得非常微妙:妳是說……
我什么也沒說,我也從來沒有修煉過《血神子》,我只是猜測。陰散人同樣壓低了聲音。不動邪心或許能治好她的肉身,但是那一點被污損、消耗的先天生機,卻不可能給救回來。
天芷修為精湛,元氣充沛,開始時自然不會發(fā)覺,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當(dāng)不動邪心的功效也開始下降時,她的生機便要萎縮衰減,相應(yīng)的,連修為都要下降……那情形,怕不比古音好到哪里去。
頓了頓,說到最后,她竟輕嘆了一口氣:要知道,天道最公,生死轉(zhuǎn)化哪有這般容易?魔道不進便退的痛苦折磨,實不足為外人道!當(dāng)然,她仍有解決的法子!
明白了!
看著她悲天憫人的模樣,李珣就算明知是有意討好,依然忍不住失笑。
不動邪心治不了,但是接下來她可修血神煅體,若還不成,她可以外化血魘,血魘不成,還能修習(xí)血分身、再不成就全身魔化吧……等到她把《血神子》修到頂峰,這毛病自然就根治了。
當(dāng)然,前提是,這之間我會持續(xù)不斷地教給她下一步的心法口訣!可對?
陰散人微笑著垂首應(yīng)是,李珣贊了一聲好,還覺得不夠,又連連說了幾遍。要不是顧忌著在不遠處的天芷,他甚至要狂笑幾聲,來宣泄心中的興奮。
眼下,他只能在雪地上來回走動。
也是福至心靈,他很快又順勢想到:對了,我也有可能修習(xí)《血神子》,有了天芷打前站,便是有了問題,我也吸取經(jīng)驗,及時規(guī)避,正是一舉兩得!
先前他還覺得,和天芷上人只是在進行一個隨機的、相對公平的交易。而被陰散人提醒之后,他才曉得,原來,真正的交易在這里。
用天芷上人的驚人戰(zhàn)力和她的生命……對了,還有名聲做交易。在其中,李珣的角度不是買、賣雙方的任何一方,而是從中抽成,坐享其利!
老謀深算,真是老謀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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