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姿故作驚訝:“呦,它原來能爬這么快啊,那剛慢慢吞吞的,裝給誰看呢?果然誰養(yǎng)的就像誰……不灑出點鮮艷的色彩,你們還當我是黑白的呢?!?
田芽婆又氣又急:“你干什么了!”
孟千姿冷笑一聲,沒理她。
田芽婆生怕自己辛苦得來的蠱蟲有個閃失,情急之下,伸手過來抓她肩膀:“我問你話,你啞了么……”
手剛挨到她衣裳,孟千姿眸間猶如過電,目光鋒銳非常,厲聲回了句:“這里是山地,山鬼為王,一條蟲子都知道不來惹我,你是什么東西,吞了哪家的狗膽,跑來打我的主意!”
田芽婆這人固然是刻薄陰狠,卻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孟千姿氣焰一盛,她心內就怯了,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居然不敢碰她肩膀。
孟千姿豁出去了,罵一個是罵,罵兩個也是罵,趁現(xiàn)在情緒到位,索性罵個痛快。
她又去看白水瀟:“還有你,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嫁了洞神還是洞鬼,我只提醒你,我這一趟受了什么,你都會受更多;我傷你也殘,我死了,你也得下來給我陪葬,包括家里家外,貓貓狗狗……”
說到這兒,看似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田芽婆:“……還有什么小亮小黑,小花小果,一個都逃不掉。”
田芽婆的面色又白了兩分。
白水瀟卻是神色自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孟千姿總覺得,她的眸間甚至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我敢向你們動刀,就沒打算再活多久,洞神知道我的心意,接受我的祭祀,也會引度我的亡魂?!?
孟千姿一時無語,確切地說,沒聽明白,所以無從反駁。
白水瀟不慌不忙,繼續(xù)往下說:“蠱蟲奈何不了你,沒關系,我還有后著,后著不管用,我還可以殺了你——我聽說,山鬼王座空懸了幾十年,你一死,山鬼至少會亂幾年,到時候,誰還顧得上湘西這頭的事呢……”
說到這兒,驀地提高聲音:“金珠銀珠,給孟小姐燒高香!”
外頭有兩人先后應聲,聲音脆生生的,透著幾分稚嫩,事實也是如此,進來的兩個女孩,至多十二三歲,都長得又黑又瘦,各抱四五根一人高的長枝,孟千姿看得清楚,心內一沉。
那些長枝其實都是兩截,上五分之四是木枝,下端約莫五分之一卻是尖梢銳利、小指粗的釘針,那長度,把她戳個通透沒問題,孟千姿約略知道這“燒高香”是什么了,這么八-九根戳將下來,只要入了要害,那是必死無疑,還沒全尸。
她頭皮略麻:只要在山地,她總有保命的大招,但這大招施展開來,總得要個一時半刻——可人家戳死她,花不了一分鐘。
被硬生生戳死,只怕是歷代山鬼王座里,最窩囊的一種死法了,下去了都沒臉見祖宗奶奶……
正心念急轉,就見白水瀟接過其中一根,用力往地上一插:這屋子里是泥夯地,雖結實,卻經(jīng)不住釘針刺鑿,就見那長枝穩(wěn)穩(wěn)插進了地里,立得筆直,幾乎齊至白水瀟下頜。
金珠銀珠身量未足,拖了板凳過來,踩上去打火點枝。
孟千姿有點懵,目視著幾個人圍著她把九支“高香”插立點燃,香氣微稠,上升了幾寸就倒鋪著流下來,居然有點好看,像九道極細的乳白煙流瀑。
幸福來得有點突然,孟千姿忍不住跟白水瀟確認:“這就是燒高香?”
白水瀟皮笑肉不笑:“這法子其實不太好,量不好控制:用量剛好,你會乖巧聽話;用量一多,你就成傻子了;再多點,那跟殺人也差不多——但誰讓蠱蟲不敢碰你呢,只能試這招了。”
這樣啊,孟千姿更放松了,她往地上一躺,真跟供桌臺上的菩薩似的:“那燒久點,我這人,一般的量也迷不倒。”
她看出點端倪來了:比起讓她死,這白水瀟更傾向于控制她、讓她乖乖聽話。
為什么呢?
因為她死了,即便沒人坐王座,姑婆們總還會推個人出來主事,那一切被耽誤了的事,該繼續(xù)的,仍舊會繼續(xù)。
但如果她能乖乖聽話,她就可以叫停白水瀟不喜歡的事兒:比起反復再來,疲于應付,是人都會更傾向于一勞永逸。
***
西去旯窠寨三里多地有個大山洞,口小肚大,但不算深,里頭也就宴會廳大小。
平日里,旯窠寨的人都不愿近它的邊、寧可繞遠路走,這兒也就少人跡、相對荒僻,但今兒不同,洞外光大車小車就停了六七輛,洞口處不斷有人進出,頭上戴頭燈還不夠,手里還打锃亮狼眼手電,又有拿熱感應相機、金屬探測器的——人聲嘈雜處,電光條條道道,把昏暗的大洞照得宛如聚光舞臺。
不少寨民興奮地趕過來看熱鬧,男女老少都有,只是這個“女”單指老太太——個中沒有大姑娘小媳婦,連女娃都沒有,顯見寨民對“落洞”之忌諱。
有個腰插煙桿的半禿老頭,操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在孟勁松一干人面前手舞足蹈,講得唾沫星子橫飛:“我寄(知)道我寄(知)道,白家那妹伢,頂俊頂俊的,叫洞神給看上了,就在仄(這)塊,仄(這)塊……”
他伸手指向洞口,激動得一張老臉黑里泛紅,紅里還橫著青筋:“她就打仄塊走,當時洞里吹出一陣風,嗚嗚……”
半禿老頭很有表演欲,還鼓腮吹氣模擬風效:“直撲過來,正撲中白家妹伢。這妹伢身子一激靈,走道也不穩(wěn)了,眼也迷啦,辮子也散了,狹(鞋)子也掉了一只,歪歪扭扭走回該(家)?!?
“這妹伢沒爹娘咧,只有一個嘎嘎(外婆),嘎嘎哭咧,殺了頭羊,請老司來奪魂,老司就在辣(那)塊開壇,忙了半天,洞神就是不同意,到手的婆娘,不肯往外吐呀……毀嘍,毀嘍,好好的妹伢,就這么等死咯。”
他砸吧著嘴,一臉惋惜,同時,又為自己能在這群外地人面前侃侃而談,而倍感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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