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給她量體的是一堆的女胥,女胥們帶著許多的女史,一見到那個(gè)架勢,陳妤還以為是有什么事來那么多人。她在陳國準(zhǔn)備出嫁的時(shí)候,做昏服也沒這么大的陣仗。
“妾拜見仲媯?!迸銈冊阡緦m之中就聽說過被國君從息國帶來的仲媯,如今人就在眼前,難免偷偷的打量那么幾下,女胥們家中父兄身上都在渚宮中任職,至少是士一級的貴族,面對陳妤的時(shí)候,面上也沒有所謂的謙卑。
陳妤雙手?jǐn)n在袖中答禮,“有勞諸位了?!?
其實(shí)真的給陳妤量體的并不是她們,還是有專門的隸妾,這些女胥和女史們,更多的是袖手在一旁觀看,或者是記下一些東西。識字是貴族的特權(quán),別說那些隸臣和隸妾,就是平民全是不識字的,女胥們不用做這些活計(jì),而是記下陳妤的臂長。
女胥們一邊記,一邊忍不住的打量她。
陳妤站在那里,伸開手臂讓隸妾丈量,幾道視線在她身上,讓陳妤頗覺得有些不自在。以前和息侯在朝堂之上見公族和卿大夫的時(shí)候,卿大夫們和公族都遵守周禮,沒一個(gè)大大咧咧的朝著她看,后來見宗婦,宗婦們也是手持五谷,雙眼從來不亂看。
那些女胥們偶爾在她身上看看,陳妤突然有一種自己是珍惜動物被圍觀的感覺。
女胥們瞅著她瞧,當(dāng)然不是一雙眼睛直接黏在她身上,偶爾瞟那么一眼,但也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有勞吾子。”陳妤放下已經(jīng)抬的有些酸疼的手臂,對那邊在竹簡上寫些什么的女胥說道。
“仲媯重了?!迸隳攴蕉鲱^,人還挺年輕,聽到陳妤這么說,連忙行禮。
起來之后,還不忘朝她看一下,昏服尤其還是立夫人,一日內(nèi)能換好幾身大禮服,這里面的彎彎道道即使不如中原人那般講究,也半點(diǎn)都不能出差錯(cuò)。
忙了半日,終于是弄好了。女胥們讓跟隨而來的隸妾將東西都收拾進(jìn)漆箱內(nèi),對陳妤行禮后出來了。
女胥們走出宮室,一直下了高高的臺階,到了宮門之外,上了牛車,幾個(gè)年輕的女胥們便在牛車上嘰嘰喳喳說開了,年長的女胥們坐在另外一輛車上,壓根就管不到這邊來。
“還真的和別人說的一樣!”到底是年輕,哪怕在渚宮之中任職,還是壓抑不住本性。
渚宮之中傳說仲媯美貌,貌似桃花,一張臉哪怕不用半點(diǎn)粉都能白里透紅,叫人看的移不開眼去,原本一群女子以為是以訛傳訛,如今見到才知道傳半點(diǎn)不假。
“難怪國君會立她為夫人?!币粋€(gè)女胥吃味也似的說道,語里酸溜溜的。
楚王年輕力壯,在戰(zhàn)場之上頗有建樹,容貌也很好看,這樣的男子還是國君,不少女子都是愿意自薦枕席的。
如今卻被一個(gè)外來的女人摘了,難免讓人不服氣。
“仲媯是甚么身份,你又是甚么身份?”牛車之中也不是全部附和那位女胥的,“就算她貌美,那她也能讓那些卿大夫們挑不出錯(cuò)嘛,聽說陳國的先祖還和湘君湘夫人有關(guān)系呢?!?
傳說舜年老之后被禹流放到南地,二妃在湘水哭泣,后來楚人祭祀的湘夫人和二妃多多少少也有些關(guān)系。
不過陳國先祖是有虞氏的后代是跑不了的。
“可,還是之前的息夫人呢?!蹦钦f話的女胥被同伴嘲笑的面上漲紅,死命的還找出這么一句話來。
“罷了,那是陳國公女,國君中意了,想要立為夫人,我們就得趕緊選最好的布帛讓蠶妾將最好的蠶繭挑選出來,其他的別多想了?!?
“多想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gè),還有不少卿大夫之女想著呢。”女胥想起一個(gè)不服氣道。
楚王年輕英俊,就是郢都里也有不少女子中意他。
陳妤這會正把年輕英俊的楚王當(dāng)靠枕靠,這會還沒靠枕,跪坐累了,只能靠著漆幾來減緩?fù)壬系膲毫Γ袢粘鯖]有什么事,郢也沒有卿大夫殺過來抓著楚王要他處理公務(wù),對于者難得的閑暇,楚王自然是拿來和陳妤一塊過。
“昨天你那些,都是從哪學(xué)的?”楚王和陳妤靠著睡了一會,醒來在那里突然想到昨晚上的事,陳妤嫁過一次,他也不在乎,但那些事情好像還真的不是一個(gè)公女會的,他心里好奇,想到可能她和息侯做過這些事,頓時(shí)就有些不悅。
陳妤嫁人那會他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他也沒辦法從鄭國一下子就打到蔡國或者是息國去。
“不喜歡?”陳妤趴在他懷里笑了幾聲,抬起頭看他。面上還帶著一絲剛剛睡醒的惺忪,臉上紅撲撲的,看得人想咬一口。
“……”楚王沉默一會,最后還是沒有回答她這個(gè)問題。
“對了,那事到昏禮夜里才能做?!标愭ヌь^,手指輕輕的朝楚王的胸膛上戳了兩下,他身體壯實(shí),戳起來手感還是不錯(cuò)。
她昨夜里是真的差點(diǎn)就被楚王就地正法了,虧得她靈機(jī)一動叫的慘,楚王也立即撒手,不然還真的這會躺在那里死活起不來。
經(jīng)過昨天一夜,她算是明白了,楚王還得教,不然真心吃虧的還是她。當(dāng)然教出來的就只能是她自己享用了,沒必要白白便宜別的女人。
“你啊?!背蹰L嘆一聲,“都隨你?!闭f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再過三月宮中要驅(qū)大儺,驅(qū)逐癘疾之鬼。到那時(shí),宗婦會入宮,你去見她們吧?!?
“三月后還不到昏期,這樣未必不妥?!币娮趮D是君夫人的職責(zé),楚王雖然已經(jīng)將事情定下來了,但不是還是不是,“還是讓武夫人來吧。”
武夫人是先君夫人,不管身份和規(guī)矩上都說得過去。
楚王聽見睜開一只眼睛,嘴角有些笑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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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一行在云夢澤沒有呆多久,十幾日之后就從云夢澤出發(fā)回到郢都。
秋季里楚王又帶兵出去打了一仗,大勝而歸,回到郢都來的時(shí)候帶著大批的俘虜和戰(zhàn)勝品,這等狀況自然是要在渚宮的祖廟和宗廟前獻(xiàn)俘。
每年這些獻(xiàn)俘儀式都很大,就連武夫人也的出面。
鄧曼年紀(jì)大了,上了年紀(jì)的人就不愛這些吵吵鬧鬧的地方,哪怕是獻(xiàn)俘。
“夫人,這您不去不行啊?!彼氯丝吭卩嚶拇睬翱嗫谄判牡膭裾f,“這國君獻(xiàn)俘,郢都國人都要去的啊?!?
鄧曼坐在床上一臉的不耐,她頭上幾點(diǎn)貼著一些艾草做成的艾柱,旁邊一個(gè)貴女手持一頭點(diǎn)著的槐木將艾草點(diǎn)上。
貴女才十三四歲,肌膚雪白雙眼明亮,她的垂胡袖上幫著縛膊,好方便她行動。
“不去?!弊罱鞖怅幒?,鄧曼身體不太舒服,哪怕出了太陽也不想離溫暖的宮室在寒風(fēng)里站著。
“老婦一把年紀(jì),早就經(jīng)不起那樣的折騰了?!编嚶昙o(jì)大了,性情有些和小孩似的,“況且國君怎么了,國君也是老婦懷胎九月將他生出來的!”
“夫人說的甚是?!泵χo她艾灸的貴女也笑嘻嘻的給她來一句。
這貴女是斗氏之女,宮中沒有楚王所出的公子公女,鄧曼一人寂寞,也虧的這位斗氏之女常常入宮陪伴。
但是很奇怪的是,這位貴女從來沒和那位傳說中楚王寵愛的仲媯碰上面過。
“畀(必),”鄧曼看了一眼少女點(diǎn)點(diǎn)頭,“讓旁人來吧,這不是你該做的事。”
雖然說是卿族,但斗氏到底還是從先代熊儀分出的一系,和熊氏互為親系,也不好老是做這些活計(jì)。
“無事,夫人,我喜歡服侍夫人?!鳖χ?。
鄧曼見她堅(jiān)持,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最近身體不好,強(qiáng)撐著去,怕也不好?!编嚶鼡u搖頭,“國君想立仲媯為夫人,讓仲媯?cè)ケ憧伞!薄?
畀的手幾乎不可見的抖了下,“夫人,仲媯還未曾和國君行禮,算不得君夫人呢?!?
“國君都擅自做主將她的禮器給搬到大廟那里去了,讓龜尹向熊氏鬼神祝告,都向先祖?zhèn)冋f有這么個(gè)人了,還哪管什么行禮不行禮的。”鄧曼閉上雙眼,“這么多年了,貲帶回一個(gè)仲媯,難得他上心,就順了他的意?!?
人都在渚宮,禮器也被送進(jìn)大廟,甚至還讓龜尹祝告,這一件件的,恐怕熊氏先祖也知道家族中多這么一個(gè)人了,去看看獻(xiàn)俘也沒什么。
畀垂下頭來,面上有些悶悶不樂,艾灸過后,鄧曼看著她說道,“老婦累了,這一睡還不知道能睡到甚么時(shí)辰,你先歸家去吧?!?
“俞?!鄙倥黼S即從席上起來趨步退出宮室。
“夫人?!彼氯饲浦莻€(gè)少女走出去,在鄧曼面前有些感嘆,“這成女對國君還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编嚶犻_眼,“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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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妤原先打算讓鄧曼去,自己就在渚宮里做些自己的事,楚王出去打仗一打就是三四個(gè)月,如今更是到了年關(guān)才回來。
楚王不在的這段時(shí)間她在渚宮里過的挺好,原本鄧曼那里,她還去拜訪了幾回,出了前幾次,后面鄧曼都不太愛見她了,陳妤不傻,她見到鄧曼滿臉疲憊的坐在那里,不等鄧曼開口,她就知道要告辭了,幾次之后,她也干脆改為半月去看一次。未來婆母好像不怎么待見她,但也沒表示出很大的不滿。
陳妤也沒太多討好鄧曼的心了,任憑這么幾次下來她再蠢也看明白鄧曼的意思了,鄧曼不反對楚王立她為夫人,同樣的,鄧曼也不會對這個(gè)兒媳有多大的庇護(hù)。
這樣也好,井水不犯河水。
這下子,鄧曼就一下子把她給推出去了。
陳妤正好認(rèn)命的去大廟不遠(yuǎn)處等著楚王,楚王的獻(xiàn)俘儀式帶著幾絲野蠻的風(fēng)采,那些俘虜們頭發(fā)被楚人給剃光了,甚至渾身上下都被剝的沒條遮羞布。
陳妤站的位置不能看到那些俘虜?shù)恼妫粗黄谆ɑǖ钠ü梢餐Ω杏X微妙。
俘虜們被壓在那里,青銅斧一揮就是人頭骨碌碌的滾下去,鮮血流了一地。
陳妤還未曾見過這等景象,中原諸國行事頗為文雅,而且陳國是個(gè)小國,就算是打仗也常常是被打敗要女兒去議和的那種,周圍也沒有蠻夷需要陳國去對付。在陳國長到十四歲,陳妤從來沒見過陳侯獻(xiàn)俘,見到那滿地的血,還有身首分離的尸體,頓時(shí)胃部有些翻騰。
寺人貫瞧著那一排的尸體也是嚇得心驚膽戰(zhàn),但看見陳妤捂住了嘴,連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怎么了?”說完寺人貫兩眼轱轆一轉(zhuǎn),“難道夫人有身了?”
陳妤聽見差點(diǎn)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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