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周,又是一個周一,縱然活力四射如陶桃,也難抵周一的折磨與摧殘。
六點鐘的鬧鈴將她從睡夢中吵醒的那一刻,她萬念俱灰,艱難地將眼睛瞇開了一條縫,伸出胳膊摸到了放在枕邊的手機(jī),關(guān)掉了鬧鐘,糾結(jié)了一秒鐘,再次把眼睛閉上了,心里想著:“再睡五分鐘就起床,就五分鐘?!?
然而五分鐘過后,她沒起。
又一個五分鐘過去,依舊沉睡著。
最后她是被越來越大的敲門聲吵醒的,敲門聲中,還夾雜著程季恒的喊聲:“桃子,起床了。”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陶桃整個人一機(jī)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同時拿起手機(jī)看時間。
竟然已經(jīng)七點了。
本來只想睡五分鐘,最后卻睡了一個小時。
完了完了。
敲門聲還在持續(xù),她先喊了一聲:“起來啦!”然后火急火燎地穿衣服,腦子里面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安排這剩下的一個小時。
她要做早飯,要去給奶奶送飯,還要去輔導(dǎo)班上課。
醫(yī)院和輔導(dǎo)班還在不同的方向,就算是買了早餐去醫(yī)院,她也來不及。
后悔多睡那五分鐘了。
換好衣服后,她急急匆匆地離開了臥室,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她就愣住了——客廳的茶幾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飯。
程季恒坐在茶幾后的沙發(fā)上,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整個人看起來干凈俊朗,看到她之后,他溫聲催促了句:“快去洗漱,然后吃飯?!?
客廳的窗簾已經(jīng)被拉開了,陽光投入室內(nèi),客廳里一片明亮。
那一刻,陶桃莫名有些晃神,像是回到了小學(xué)的時候,那個時候她的爸爸媽媽還在。
爸爸是班主任,所以每天早上六點就去學(xué)校了,盯班級早讀。
媽媽不是班主任,所以可以晚點上班。
小時候,她總是喜歡賴床。
小學(xué)八點上課,媽媽每天早晨七點準(zhǔn)時喊她起床,她每次都會賴在被窩里不起,一直賴到媽媽發(fā)脾氣,她才會不情不愿地起床。等到洗漱完,都已經(jīng)快七點半了,媽媽和奶奶早就坐在茶幾邊等她吃飯了。吃飯的時候,媽媽總是會嘮叨她:“天天早上這么磨嘰,你上了初中之后怎么辦?”
那個時候她會理直氣壯地跟媽媽頂嘴:“我就讓爸爸喊我起床,我和爸爸一起去學(xué)校!”
媽媽:“就你這干什么都慢吞吞的毛病,不拖你爸后腿就不錯了!”
被打擊到了,她會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這時奶奶就會打圓場:“好了好了,快吃飯吧,再晚一會兒你們倆都遲到了?!?
媽媽會無奈地看她一眼,嘆一口氣,催促道:“快吃飯!”
她也見好就收,乖乖地吃早飯。
小時候,她總是心心念念地盼望著長大,她以為長大后就不用上學(xué)了,就可以無憂無慮地賴床了,就可以避免媽媽的嘮叨了。
長大后她才發(fā)現(xiàn),小時候的一切都是奢侈?,F(xiàn)在的她,哪怕是放棄最寶貴的生命,也換不來媽媽的一句嘮叨。
爸爸媽媽的離開,令她一夜之間變成了大人,她再也沒有了賴床的資格。
奶奶住院后,更是沒有人會喊她起床、會做好早飯等著她來吃。
程季恒讓她體會到了一股久違的被人照顧著的感覺。
人活于世,根本不可能單槍匹馬,再堅強的人也需要被關(guān)心和照顧,哪怕只是一點點。
忽然間,陶桃特別感動。
洗漱完,她搬了個板凳,坐到了程季恒對面。
茶幾上的食物非常豐盛,有包子有油條有糖糕有茶葉蛋,還有兩碗熱氣騰騰的豆?jié){。
陶桃都看呆了:“你不是不會做飯么?”
程季恒十分坦誠:“我下樓買的?!?
他六點多就醒了,起床后發(fā)現(xiàn)她還沒起床,又不舍得把她喊醒,但又考慮到她一會兒還要上班,不吃早飯不行,所以就下樓買飯了。
樓梯間有窗戶,白天有陽光照進(jìn)來,不似晚上那么封閉黑暗,但依舊擁擠凌亂。
下樓的時候,程季恒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他這輩子都沒有伺候過人,更別說一大早去給女人買飯了。
但現(xiàn)在他確實是這么干了,還他媽的心甘情愿。
家屬院門口有個早餐店,一大早就排長隊。
頂著初升的朝陽,他夾在一群老頭兒老太太中間排了十多分鐘才買到早飯。
老頭兒老太太還特別喜歡聊天
排隊的時候,他前前后后全是愛聊天的老年群體。
排在他前面的是個老頭兒,排在他后面的是位老太太,最可怕的是,這兩位還認(rèn)識,一直在隔著他聊天。
老年人都有點耳背,尤其是那位老大爺,和老太太對話時的嗓門堪比洪鐘。
為了避免自己的耳朵被振聾,程季恒決定和身后的那位老太太換個位,讓那位老大爺可以近距離的和這位老太太聊天,從而減低他的嗓門。
老太太忽然往前移動一位,特別高興,笑呵呵地看著他:“謝謝你呀小伙子。”
程季恒語氣淡淡:“不客氣?!?
老太太忽然注意到了他的胳膊:“哎呦你這左手怎么了?骨折啦?”
程季恒并不想跟這位老太太多聊,簡意賅地回了個:“嗯。”
老太太:“都這樣了你還出來買飯呢?你是自己住么?”
聊天話題似乎無休無止,程季恒心累又無奈,但又不能怎么樣,畢竟對方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所以他也只能回答:“不是?!?
老太太:“你們家那口子怎么不下來呢?”
莫名其妙的,程季恒忽然對這次的話題來了興趣,開始和這位老太太愉快的聊天:“她還沒睡醒呢?!?
“哎呦,你是個好男人呦,知道疼媳婦兒?!崩咸_始和那位老大爺感慨,“手都成這樣了還來給媳婦兒買飯呢。我們家那口子一輩子都沒給我買過飯,做飯更別說了!”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知道疼媳婦兒了?!崩洗鬆敾卦挄r的嗓音依舊洪亮如鐘,但是程季恒卻不感覺心煩了,甚至覺得面前的這兩位老人有點可愛。
炸油條的大油鍋就擺在隊伍的不遠(yuǎn)處,晨風(fēng)時不時會吹來一股夾雜著濃烈油膩味道的熱浪。
四周圍的環(huán)境十分嘈雜。
程季恒曾經(jīng)十分討厭這種環(huán)境,他不喜歡嘈雜凌亂,他喜歡安靜。
但此時此刻,他有點享受這種環(huán)境了,因為這里有人間煙火氣。只有有家的人,才有資格體會到人間煙火氣。自從母親死后,他就沒家了。
但他卻在云山縣體會到了兩次人間煙火氣,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和那顆傻桃子一起在廚房。
每次都和她有關(guān)。
那位賣油條的老師傅聽到了他剛才和那位老太太的對話,在他買油條的時候,奇怪地問了他一句:“你是住在教職工家屬院嗎?”
程季恒點頭:“嗯?!?
老師傅猜測:“剛搬來?剛結(jié)婚?”
程季恒:“剛搬來?!?
他故意忽略了第二個問題,老師傅自動理解為了剛結(jié)婚:“哦哦,怪不得我以前沒見過你?!?
為了祝福他“新婚”,老師傅還多送了他兩根油條兩個糖糕,寓意:十全十美。
把早飯買回來后,他感覺一次性塑料袋包裝不好看,于是去廚房換了碗盤,從而給陶桃造成了一種這些東西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假象。
但也特承認(rèn)了這些東西不是自己做的。
不過陶桃還是很感動:“謝謝你?!?
感謝他讓她重新體會到了被人照顧著的感覺。
“不客氣?!背碳竞愕?,“我還多買了一碗八寶粥,已經(jīng)裝到了保溫飯盒里,你吃完飯直接去上班就行,我替你去醫(yī)院照顧奶奶。”
陶桃怔住了。
又是會心一擊。
感覺就像是,她的肩頭原本壓了千斤巨石,但是在猝不及防間,程季恒替她分擔(dān)走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