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還想下床給紀氏請安,叫小蓮蓬死死攔?。骸耙棠锟尚诉@心思吧,太太那兒我去回便是,若你去,這真的也成了假的?!?
拿著藥方藥瓶去回報給紀氏聽,一屋子的姑娘少爺,小蓮蓬隔著門瞧不分明,眼睛一掃就先看見了明沅,腦后挽了兩個螺兒,系著金絲飄帶,穿了柿子紅的小襖,胸前掛了一把大金鎖,只她離紀氏坐的最近,話也說的最多。
紀氏膝上抱著灝哥兒,下首坐了澄哥兒明沅,屋里笑語不住,斷斷續(xù)續(xù)聽見是要預(yù)備起冬至節(jié)來,明沅還笑一聲:“算著日子,大姐姐的及笄禮也快了,我實不知道送些甚個好了?!闭f著偏了臉去看另外兩個姐姐:“你們都送什么?”
明湘抿了嘴兒笑:“我看大姐姐喜歡梅花,想給她繡一幅雪地新梅的坐屏?!泵髀灏櫫嗣碱^:“我也不知送甚,正愁呢。”
纏七雜八說得許久,小蓮蓬垂頭等著,立的腳麻,里頭這才散了,明沅跟在明洛后頭出來,打眼就看見了小蓮蓬。
她目光一睇,又收了回來,她是今兒早起撿燕窩的時候知道睞姨娘身上不好的,巧月送了信來,明沅昨兒還送了吃食去,接著了信皺了眉頭,想等請安再打聽,見小蓮蓬還立的端正,面上也無急色,知道是無大礙了,半吊著的心放了下來。
小蓮蓬等人都出來才進去回話,紀氏知道睞姨娘無事,接過來看了方子,知道正吃藥,讓瓊珠吩咐廚房送些溫補之物去,小蓮蓬才要謝,紀氏又道:“我原想叫六丫頭灃哥兒兩個瞧瞧她去,既病著,便罷了,等她好了再說罷?!?
面上瞧不出喜怒,連說出來的話也沒半分煙火氣,可小蓮蓬聽的這話,連臉都不敢抬起來,彎著身子行禮:“是呢,姨娘也是這個意思,怕把病氣過給哥兒姐兒?!笔翘ゲ环€(wěn)又不是風(fēng)寒腦熱,可紀氏發(fā)了話,哪有不遵從的。
紀氏聽得這一句,這才打量她一眼,輕聲一笑:“她倒是懂事知禮的,卷碧,拿一匣子高麗參來,煮湯沏茶擱一片進去,都相宜的。”
小蓮蓬代睞姨娘謝過,接了高麗參,一路回去都想著要怎么開口,姨娘的眼睛都要望穿了,就是盼著想見見兩個孩兒,好容易進了門再叫她忍,又怎么忍得。
她自家也知道兩個孩子是要不回來了,三少爺說不得還指望,兩個都是姨娘,六姑娘是怎么想也不會回來了,便是太太不想要,也萬回不來。
睞姨娘吃得這些苦,人倒清醒了些,心里猜測著紀氏怎么也得關(guān)她一段,聽見小蓮蓬說紀氏叫她好生養(yǎng)著,立時就明白過來,白著臉點點頭:“是了,我身上不好,也不想叫她們瞧這病歪歪的樣子。”轉(zhuǎn)了臉沖著床,不一時枕頭就濕了一片。
只晴了這一天,一大早又下起雪珠來,風(fēng)刮在人身上鈍刀子似的疼,明沅寫得會字就要放下筆來搓搓手,宋先生讓她們臨山水長卷,一屋子三個姑娘拿了筆細描,明湘明沅坐的住,明洛卻不耐煩了:“畫屏,往手爐子里頭再加塊碳?!?
宋先生在綠云舫后頭歇著,放三個學(xué)生在前頭習(xí)畫,明洛抱了手爐在兩人間繞了一圈兒,嘆口氣:“你倆這是怎的了?出了上房半句話都沒說過?!彼匀恢朗菫橹裁?,張姨娘在院兒里幸災(zāi)樂禍了許久。
她自家占了那一年不曾懷上,回來眼見著灃哥兒能走會跑,口里聲聲叫著安姨娘作姨娘,哪能不嫉妒,誰曉得睞姨娘有孕的消息又傳回來,張姨娘差點兒咬碎一口牙:“她倒比只母豬還好生養(yǎng)!”
明洛跺著腳下沖她發(fā)脾氣:“姨娘怎么這樣說,明沅是小豬崽子,我是什么?”出了門要爭長短,到底還是記著明沅明湘兩個都待她好,回來前生了張姨娘的氣,為的就是她不肯摸出銀子來,給一姐一妹置辦一塊繡花地毯,她走的時候滿口許諾,卻一件大的也沒,只帶些小玩意,深覺丟臉。
張姨娘手頭是很有銀子的,顏連章手松,跟著去了穗州這一年,攢下許多好東西來,有家用里頭摳的,還有自顏連章那兒討的,她存下來這些全為著女兒,聽見女兒嗔她也不惱:“你是什么,你是娘的心肝肉兒,你挑這個挑那個,娘這里可虧了你?咱們守著銀子過活,可不能攪到那混水里頭去?!?
她的意思是站干岸,看著兩邊撕擼,最好還能漁人得利,明洛曉得該少說少問裝不知道,可她喜樂慣了,姐妹一處雖拌幾句嘴,自來不曾這樣一日都不說話,她才開了口,明沅就長長嘆一口氣。
明洛看她蹙眉頭,渾然無謂:“我知道你愁什么,你姨娘回來便回來了,總歸你又沒養(yǎng)在她那兒,澄哥兒的姨娘離的這樣近,他也沒甚個說道,你難什么?!闭f著還沖她皺眉,不解她為甚這么愁。
若真能似明洛說的這樣輕巧倒好了,她心里是期望著睞姨娘能養(yǎng)一個自己的孩子的,她不能了,灃哥兒也不能,只肚里這個才能安撫住她。
明湘擱了筆,眼睛看看明沅,彼此心領(lǐng)神會,輕悄悄嘆了一口,也不再作畫,三人坐在一處,采菽端了食盒上來一碟子果仁餡的酥餅,一人撿一塊對坐著吃起來。
到底還是小姑娘,有明洛這兒歪一下那兒搔一下,沒一會兒就笑起來,明沅也跟著笑,心里跟罩了層陰云,聽見外頭雪珠瀝瀝落下的聲音,這樁擔(dān)憂怎么也放不下。
紀氏守著女兒喂她喝姜湯,明潼這病來的快,去的卻慢,蒙著頭睡了兩日,汗出一層身上就一輕一層,只還覺得發(fā)虛,紀氏便不許她起身,跟先生請了長假,讓她好生將養(yǎng)。
明潼人沒瘦倒還胖了些,氣色看著也好,叫紀氏摟在懷里喂湯,安閑的眼兒都闔上了,只勺子伸過來,這才張開嘴,紀氏喂完一口,拿手點她的鼻子:“瞅你這懶模樣,坐起來些,可別灑到被子上去?!?
明潼反身抱了紀氏的腰:“娘在這兒,我懶些又怎的了?!蔽堇锶贾鴥?nèi)造百合香,把姜汁味兒沖淡了些,明潼抬頭看著模樣不對:“娘這是怎的了?可是有煩心事?”
紀氏給她掖掖被子:“哪有甚個好煩心的,你身子好了,娘便萬事都不愁了。”明潼嘻的笑一聲,挨著紀氏拿被子掩的只露出一張臉,紀氏抬手把散發(fā)別到她耳后去,等她睡下,紀氏走到罩門邊,點了大篆:“再不許告訴姑娘,讓她安生養(yǎng)病。”
她前腳才走,明潼立時就爭開眼睛,叫了一聲小篆說要更衣,扶了她的手:“院里出了甚事?”
小篆咬了唇兒,只覺得手上越來越痛,茲了一聲:“睞姨娘,蘇姨娘有了身孕,叫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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