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tǒng)共作了三天的水陸道場,紀氏都在跪經(jīng)捻香,明沅幾個自然陪在左右,便是紀氏叫她們到山上舒散一回,她們也不能應(yīng)。
“好容易出來一回,圓滿日過了,也用不著這許多人,你們輪換著到外頭轉(zhuǎn)一圈,看看紅葉石佛也好?!奔o氏是實打?qū)嵉脑诠蚪?jīng),蒲團再軟和,久跪還是覺著膝蓋腫痛,六角給她揉個不住,夜里拿熱巾子敷膝蓋,明沅幾個知道了,自然得往前去,叫她多歇一歇。
明洛原是想到后山轉(zhuǎn)一轉(zhuǎn)去的,這么著也去不成了,索性誰也不去,兩個跪經(jīng),一個便照顧著紀氏,看她要茶還是要水。
灃哥兒官哥兒兩個倒是只跪足了一日,余下的時候或是去看放生池里的錦鯉,或是去看蓮池里的荷花,那兒是蓮池大師證道的地方,他養(yǎng)的那只綠毛龜,在他證道后便不知所蹤,他的舍利供在舍利塔前,蓮池里刻得一只石龜,仰頭望著舍利塔。
也算是寺中一景,灃哥兒官哥兒兩個每日早中晚過來上三回香,余下的時候便在寺里閑逛,紀氏拘得他們不許他們上山去,灃哥兒便帶著畫夾到放生亭去畫蓮池里的綠毛龜,年深日久,石龜背上生出厚厚一層青苔,看著便真是只綠毛龜了。
紀老太太在世的末幾年,對紀舜英也是有情誼的,安排他在錫州的吃住,給他銀子,開解他定親一事,還替他定下了明沅,這一樁樁紀舜英都記在心里,白日里跪經(jīng),夜里便抄經(jīng),抄得幾篇便在她靈前燒去,受的這份恩惠也算是還報了她。
里頭紀氏才是最動情的一個,紀老太太打小把她養(yǎng)在跟前,別個能少跪,她起身歇得一會兒,就支撐著叫卷碧扶了她過去,老太太教的道理那許多,到如今她也只明白一半兒,還有一半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參悟。
明沅一面點香化紙,一面心里頭感嘆,老太太一輩子撐起半個紀家,可到身后事,還真叫她說著了,不是親生的不會上她的墳,怪道她年紀越大,越是睜只眼兒閉只眼的過活了。
“作得百歲便去投胎轉(zhuǎn)世,倒是我能盡的力的。”老太太去時都八十多了,紀氏這話說得著,她執(zhí)著香求老太太保佑明潼,把那香插進香爐,扶著丫頭的手跪下來,到得正午,連素齋都咽不進去,只往凈室里躺著歇晌。
明沅看著飯菜怎么端進去的又怎么端了出來,知道紀氏這是累得很了,便吩咐灶上的再做了旁的來,這炒面筋炒雙菇都帶著油,光看一眼就叫人膩味了,殿里頭又是香又火的,倒似夏日一般,還不如做了冷泉面來。
山里就有好泉水,請沙彌擔了來,把燙熱的面浸在泉水里頭,再盛到冰上,拌了秋油蝦醬,盛開十來碗醬松菌醋筍脯,再有醬菜心苦菜根蒲公英龍須菜,還有個皮蛋拌豆腐,做得清爽爽一桌子全素送上來。
紀氏正是吃不下睡不著,卷碧拿錘子給她捶腿,她人靠在榻上,點得安神香,肚里是餓的,只喉嚨口似堵了一塊,甚都咽不進去。
這時候送得冷泉面來,她倒笑一笑:“必是六丫頭想著的?!本棺饋沓缘靡豢?,醋筍嚼得一口就是滿嘴的酸味兒,這下開了胃口,把小菜吃得大半,面也吃了半碗,拭了嘴角:“英哥兒幾個可送了去?”
官哥兒灃哥兒吃了幾天素早就壞了胃口,便是素菜做的再精致也還是素的,紀舜英是又熱又累,再吃香菇面筋豆腐,勉強吃得幾筷子,又撤了下去,明沅的冷泉面一送來,滑溜溜的下了肚,灃哥兒吃了一碗又要一碗,盤子里的冰還沒化呢,他就吃盡了。
這銀絲面兒拿熱水煮了再過涼面,面條倒真跟細銀絲一般,一口就滑進嘴里,沾得醬汁兒又是拿蝦子熬的,不知不覺碗就見了底兒,吃飽了倒在床上,不一時就睡過去了。
明沅幾個午睡,卻沒見著明芃的人影兒,明湘原是想去尋她的,可她自個連步子都邁不開了,問得一聲知道是去山里作畫了,也不再問,屋里點上香,不一會俱都睡了過去。
明芃卻在看鳥兒,破殼出來的鳥兒還不會飛,翅膀上的毛禿禿的,只知道成天吱吱喳喳吵著要吃的,明芃便是把腳踮得再高,也只能看見它們從窩里伸出來的黃嘴兒。
可她卻總上山看一回,自上回跟那和尚打過交道,他倒好似能聽明芃說話了,只不會說,明芃知道他真是個啞巴,很為著他嘆息一回。
可他卻很會畫畫,明芃見著他拿了白布來,還想著他是要給鳥兒窩里墊東西,比劃著告訴他那樹這樣粗這樣高,爬不上去。
哪知道他把白布鋪在石頭上,拿剪齊的毛刷子畫起畫來了,明芃大驚,她正學(xué)鄭筆,和尚勾了兩筆便知道他畫的是什么,一支支從皮管子里擠出來,擠的只余一丁點兒了,他就用剩下的一點兒,畫一窩鳥兒。